柳府門口,紅色的綢帶還沒有摘下,正随微風擺動,被日光映照着,發出奪目的光彩,仿佛在訴說着昨日的喜慶與榮耀。
暖陽下,兩個看門小厮悠閑地倚着柱子,昏昏欲睡。
當沈明月與徐銘二人出現在門口時,他們隻擡擡眼皮,懶散地問道:“可有請帖?”
也不怪他們不認識自家姑娘,柳慕雲一直随母居于營州老宅,除卻府中幾個老人,其餘仆役隻在别人口中聽說過有大姑娘這麼個人,從未見過本尊,即便是長居府中的二姑娘,也不是他們能輕易見能見到的。
“去通報你家主人,就說今日大姑娘歸甯。”
沈明月将氣勢拉滿,卻惹得一陣嘲笑。
“就你?還我家大姑娘?還是京城大,什麼騙子都有,竟敢冒充我家大姑娘,你可知我家大姑娘現在已飛上枝頭,變作金鳳凰,是紹王妃了。”
“呦呵,還真是大膽,敢在紹王嶽丈家門口行騙。”
“去去去,快滾!快滾!”
“……”
沈明月冷笑一聲,原來柳家從上到下都一個德行,她看着門楣上的鮮豔,隻覺刺眼,再一次可憐起柳慕雲來,若她的魂魄泉下有知,會不會感到心寒,自身價值被生父與繼母壓榨到極緻。
被脅迫、被操控、被利用,沒人會關心她的痛苦,她不能有自己的想法,所以選擇死亡來逃避,大約除去母親,其餘至親之人隻在意她所帶來的利益。
她是繡在錦緞衣上的蝴蝶,是釘在玻璃匣中的标本,在年深日久中黯淡破碎、陳舊發黴,飛不走也逃不掉。
沈明月的胸腔裡跳動得厲害,似乎有兩顆心髒在共鳴,現在她就是柳慕雲,她要拯救自己,改變命運。
心跳合二為一,她再次命令,“開門!”
小厮白眼翻到天上,眼球還沒歸位,就被徐銘一手一個,提着衣領從地上揪起,來向前一推,“你們耳聾了?還不快去通報!”
“是,是……”
二人見對方動手,當即老實,踉踉跄跄的開了側門進去。
徐銘嫌棄地拍了拍手,罵道:“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害得小爺髒了手。”
不多時,側門被打開一條縫,安壽探出頭來,果見大姑娘立在台階下,趕緊縮回去,一面吩咐人去内院回禀李氏,一面命人開大門迎接。
他正了正衣冠,出門叩首跪拜,“不知王妃駕臨,有失遠迎。”
沈明月未理會,帶着徐銘越過他,徑直往裡走,他起身追上,躬着腰問道:“還沒到歸甯的日子,王妃怎的今日回來了?可是有什麼急事?常嬷嬷怎麼随王妃一起?”
沈明月一面走一面回答:“讓李氏來見我。”
“是,是,已經去通知姨娘了,請王妃先到正堂烤烤火,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安壽說着,趕緊命人上茶水備點心。
到了正堂,徐銘把手門口,沈明月大步入内,不等人請,直接坐到正堂主位。
安壽在一旁侍立,盡力平穩着情緒,雖然急切地想知道自己媳婦常嬷嬷的情況,但見王妃來勢洶洶,生怕那句話說不對,惹惱王妃,誤了大局。
茶水點心安排好,婢女退下後,周遭安靜下來,時間恍如凝滞,茶杯口氤氲出熱氣散入空氣中,帶走茶水的熱度。
沈明月指尖隐隐作痛,擡手一看,剛才斷甲時太過用力,折到了肉上,傷口紅腫,滲出血絲,她用拇指抹掉,順勢端起茶杯。
杯中水已涼透,指腹輕撚着杯盞邊緣,她不急不躁地問道:“李氏可是賴床了?何故不來?”
安壽謙恭謹慎地回答:“今非昔比,姨娘來見王妃,自然要梳理妝容、更換吉服,不能壞了規矩。”
沈明月低頭輕笑,哪裡是怕規矩,分明是在商議對策,又或者是想先壓壓自己的氣勢,故意讓自己等待。
“規矩”這兩個字,這幾日進入她耳朵的次數,比她前半生聽到的還要多,在她看來,這兩個字的意義不是行為規範,更多是作為借口和束縛存在。
而這笑讓安壽心中發毛,悄悄瞥了眼上座之人,氣定神閑、穩如泰山,讓人難以猜透,他隻能繼續垂首裝糊塗。
此番大姑娘隻身前來,時間、着裝及儀仗皆不合儀規,很難說是不是又是偷跑出來的,又看了眼門口處的侍從,王妃出行斷不會隻跟着一個人,難道此人是雇來的打手?
正想着、看着,門口之人一回頭,兇神惡煞的表情逼得他将目光收回,後脊上滲出一層密密麻麻的冷汗,默念幾聲“阿彌陀佛”,隻盼主人快快到來。
正堂内又恢複安靜,沉默如漂于清澈潭面上的紙船,在炭火輕響聲中沉浮。
終于,李氏在女兒柳慕雲的攙扶下到來,見到門口的徐銘,面色微變,頓住腳步,呵斥小厮們,“怎放外男進來?”
“是我帶來的人,”沈明月起身,走到正堂中間,背着手沖門口高聲說道:“姨娘安好。”
她原本不想站起來,但覺得于這些小節上,自己該做的要做足,不給對方挑錯的機會。
但她沒有意識到,她如今的身份地位,在這個家中,任憑是誰也不敢指責。
李氏見王妃立于堂中,趕緊帶着女兒進來,換上一副笑顔,跪拜道:“臣婦李氏攜小女拜見王妃,王妃康安。”
“姨娘真是客氣了。”
沈明月說着又踱回座位上,見二人還跪着,才想起補充一句:“起來吧。”
站在李氏旁邊的,想必就是柳慕雪,沈明月看着這位“妹妹”,果然人如其名,生得雪膚花貌、光彩照人,隻是神情中沒有對她這位“姐姐”的半分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