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頌一直覺得自己算是高了,很少有仰着脖子看人的時候,因此當他站直身體保持平視卻隻看見一截冷白緊緻的下巴時,心頭先是漫上了一絲驚訝。
視線自下而上,依次浮現出了對方殷紅的唇,高挺的鼻梁以及一雙笑眯眯的鏽紅色眼睛。
漂亮得不像真人,讓他一陣陷入恐怖谷,視線飄忽,他注意到在不太明亮的光線下,女人黑亮的頭發上沾染着肉糜一樣的暗紅色不明物體。
咕咚一聲,閣頌重重吞咽了一下口水。
雖然他和表哥已經幾年沒見了,但也不至于記憶錯亂到把眼前的“女人”和表哥聯系起來。
閣頌飛快地整理詞彙,肉粉色的唇不易察覺的抖動:“不好意思,敲錯門了。”
道完歉他轉身就想走,T恤下擺卻蓦地一緊,被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捏住了衣擺。
“小同學,進來坐坐吧。”
身後女人的聲音帶着明顯的笑意,那張讓人過目不忘的臉從腦海中一閃而過,鏽紅色的眸子似乎源源不斷地向外冒黑氣。
閣頌腦中空白了幾秒,腦袋一頓一頓垂下,看到了那人的手,白得發青像死人一樣,甚至還帶着尖利的黑色長指甲。
人在極度恐懼的時候總會做出一些符合生理本能的行徑,閣頌小腿打着擺子,小心翼翼想把衣服抽出來。
“不了姐姐……”
一下沒抽出來,“姐姐”手上力道反而更加重了。
就在閣頌怕的要跪倒在地的時候,敞開的房門裡傳出一道不大不小的男聲,明明能聽清又叫人覺得很是空靈,像是中間隔着一層厚重的空氣牆。
“小頌來了?”
閣頌當即響亮地答應:“哥!哥哥哥……”
直到一杯溫熱的水被表哥塞進手裡,閣頌才有了一種腳落在地面的踏實感,他一仰脖把茶水喝了個幹淨,放下杯子。
陶瓷杯和茶幾上覆蓋着的玻璃一碰,咣得一聲,正在和開門的女人甜蜜蜜對視的表哥回過頭來。
表哥和他一樣戴眼鏡,但他度數低,鏡片隻有薄薄的一層,對眼睛的畸變不高,明明是很好看的一雙杏眼,卻因為過于呆闆發直顯現出一種叫人心裡發毛的恐懼。
閣頌平時不覺得自己是個易受驚體質,今天卻是一絲風吹草動都叫他心頭直跳。
他又把那已經喝空了的茶杯拿過來抵在唇邊,隻露出一雙眼睛四下飄忽,聲音含糊:“表哥,這是你女朋友嗎?”
這棟樓采光不好,即便是白天屋子裡也很黑,不得不開了燈,水晶吊燈懸在茶幾上空,頂光下表哥和他身邊的女人眼睛都被框在陰影裡,這句話落下,兩雙眼睛直勾勾看了過來。
表哥像是想了一會兒才理解了他的話。
“對啊,你叫嫂子就行。”
說完又扭頭和女人介紹閣頌,在此期間女人一直是一錯不錯看着閣頌,唇邊挂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閣頌被她看得後背發毛,搓了搓擠到手邊的書包帶,低垂着頭不和她對視。
表哥聲音很小,得和嫂子介紹了快兩分鐘,話鋒一轉竟然又回到了他身上。
“對了小頌,怎麼來得這麼晚,食材早早買好放到現在都不新鮮了。”
乍然被點到名字,閣頌循聲看去,還沒來得及交代今早他被導員叫過去安排了一個活動布置,表哥就自言自語一般:“還好我晚飯不打算做那個了,今天不如就吃蔥花面吧。”
蔥花面。
他這麼一說,閣頌就忍不住吞口水了,他很小的時候表哥還沒搬到縣城裡,和他們家住在同一個村,表哥從小就能把自己照顧的很好,不僅是自己,甚至把幾個年齡相近的兄弟姐妹都養得白白胖胖的。
表哥做的蔥油面更是一絕,都能到開店當廚師的程度了。
細面裹着油亮的面湯,沉在下面的是吸飽了汁水的煎蛋,上面撒着的是清爽開口的小蔥。
閣頌每次都會先把煎蛋挑出來大快朵頤。
不過自離開老家,搬近縣城的高樓,他已經很久沒吃到這一口了。
閣頌剛要興沖沖應下,表嫂不鹹不淡掃了這邊一眼,開口。
“好啊,不過家裡沒小蔥了。”
忽略表嫂看起來不像正常人的膚色,那她一定能算是美人,斜倚着沙發撐頭,長而卷的黑發自然散落肩頭,鏽紅色眸子在燈光下通透得像是琉璃。
閣頌腦海中霎時出現一個念頭。
被打發去買小蔥的時候,閣頌看着身前已經系上圍裙的表哥,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嘴:“哥,嫂子不是本地人吧?”
“你管這麼多呢。”表哥在玄關處埋頭給他掏零錢,聽見這麼句話騰地拿手削了下他發頂。
力道不大,閣頌抓好的頭發都沒亂。
他往後仰了一下,正好躲開表哥再次扇過來的一掌,偏頭的時候看見表嫂正站在不遠處倚着門框笑盈盈看着他。
閣頌心尖尖直發顫。
不論表嫂怎樣好看,閣頌還是很難扭轉對她的第一印象——他還是覺得她很滲人。
不隻是長相,就連聲音和神态也很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