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見到表哥之前,閣頌都是一種魂不守舍的狀态,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他是真怕自己呼吸聲稍一重就會被徐鬓秋用腳踹。
雖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但現在光腳的可是徐鬓秋啊。
一隻光腳鬼,能有什麼牽挂啊,把鬼惹毛了不就是大殺特殺了嗎。
“怎麼回來這麼晚?”
閣頌被徐鬓秋擋在身後,她肩膀很寬,閣頌的視線被擋得密不透風,隻能聽見表哥和她的對話。
“在樓下和鄰居聊了一會兒,耽擱了點時間。”
“這樣啊,看見小頌了嗎?半天沒回來應該是已經出小區了吧”
“看見了,碰到的時候他就直挺挺在樓下站着,不知道在幹嘛。”
女人說着側開身體,把身後的閣頌讓出來,一隻手搭在他破了洞的肩膀上,些微下壓,像是警告。
鬼在眼前,不得不慫,閣頌順着她的謊話圓下去:“哥,超市裡沒小蔥了。”
不知是不是閣頌的錯覺,總覺得他哥看見他的時候表情扭曲一瞬,稍縱即逝,他轉身朝廚房去,邊走邊說:“今天怎麼賣得這樣快,都還不到打烊時間呢就沒了。”
徐鬓秋拖着被撕壞後擦地的裙擺,跟在他身後接話:“可能是今天都吃小蔥拌豆腐吧,總繞着這條路轉的賣豆腐的老爺子也沒來。”
“哎,那這樣就隻能幹吃面條了。”
表哥一聲歎息拉得格外綿長失落,聽在耳中很不是滋味,閣頌快走幾步到他身邊摟住他的肩膀。
這樣親昵的舉動兩人已經很久沒有做過了,卻不顯得局促,反而格外得心應手。
“表哥,不如你今天和我回家吧,我們那裡的超市是24小時不打烊的,肯定有小蔥。”
這句話說完,閣頌頭頂冒出密密匝匝的虛汗,總感覺有一道眼神陰森森地凝視着自己。
“哇,那不如我們現在就動身吧,我恰巧也有想買的東西呢。”
女人聲線婉轉,幾乎是瞬間閣頌就感受到了猝然湊近的陰風,壓在他右側面頰上,讓臉皮上的細小絨毛都如臨大敵般直豎起來。
“哈哈,”閣頌幹笑兩聲,“嫂子你好幽默。”
徐鬓秋聞言靠得他更近了,也學着他的姿勢勾住他的肩膀,又尖又長的黑色指甲搭在他心口的位置,一下一下輕點着,着實有威懾力。
“嫂子可不幽默,嫂子是真的想買東西。”
“話說,我知道城西有一家豬心不錯,”女人呵呵笑了兩聲,歪着臉蛋靠在他裸露的胳膊上,“小頌,改天你陪嫂子去轉轉呗。”
“哈哈,嫂子市裡共享單車很方便的,十分鐘才兩塊錢,你自己去就好啦。”
“别嘛,嫂子對你一見如故,有你在還能多個說話的人。”
“算了算了,呵呵,嫂子我夏天容易出汗,别熏到你。”
閣頌跟她一番拉扯,歪打正着居然還戳上了徐鬓秋一個嫌棄的點,這話落下女人就挪開了身子,雖然看他的眼神更不友善了,但她轉身走了,閣頌就稍微放心了。
等女人借着換衣服的由頭走遠了,閣頌立刻拽着表哥的胳膊往門口走,但表哥無視了他焦急的表情,站在原地巋然不動。
“表哥,她不是人,你快跟我走!”他低吼。
表哥還是微微笑着。
他長了張娃娃臉,歲月也格外優待他,讓他看着還是如幾年前高中生的模樣,他就這樣含笑沉默地看着他,看得閣頌一顆心不住地往下墜。
“表哥?”
閣頌慢慢松開了手,他怎麼覺得,表哥的臉色也是那麼蒼白,如果刨除徐鬓秋豔麗的五官,兩張臉貼在一起,面皮的顔色或許可以說是如出一轍。
他的手擦着表哥的襯衫衣袖下滑,慢慢垂下頭,視野之中,表哥也沒穿鞋。
曾經他老爸跟他說過,鬼是不穿鞋的,它們踮着腳尖,隻用前腳掌走路……
“小頌,你來晚了,表哥本來還想和你吃頓飯的。”
“表,哥?”
上下牙齒打架,閣頌隻來得及吐出這兩個字,旋即隻聽身後傳來一道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
來不及回頭了,表哥推了他一把,眩暈中,他隻依稀分辨出了他的嘴型。
“小頌,你來錯地方了。”
閣頌是被一道巨力推搡醒的,剛睜開眼還沒恢複力氣,視野之中突然擠進一個龐然大物。
他的室友陳鋒頂着半張嘴的剃須泡沫叫他,說話的時候還在狂噴口水。
閣頌沒戴着眼鏡,被這災難般的一幕吓得瞌睡都醒了,做了一夜的噩夢還來不及回味直接被他吓跑了。
“你幹嘛!”
閣頌偏着頭把他推開,掀開薄被坐起身,太過急躁的動作讓他眼前一花,差點又一頭栽回到床鋪裡。
“閣頌你趕緊接電話,本來沒想吵你的,隻是這電話打得太兇了。”
陳鋒這麼一說,閣頌才聽見隐約的鈴聲,是從他床腳的衣服堆裡傳出來的,他抻着身體過去翻找一通,剛翻到手機那邊就挂斷了。
屏幕上顯示的未接來電足足有十多通,還都是來自他老媽老爸的。
可别是家裡有什麼事,閣頌心頭一緊,趕緊撥回去。
那邊接得很快,嘈雜的人聲中,他媽嗓音嘶啞,帶着哽咽,聲音格外出衆,穩穩當當砸在閣頌還不太清醒的腦袋上。
“小頌!”
“你表哥沒了!”
宛若平地驚雷,被陳鋒吓跑的記憶逐漸複蘇,炎炎夏日,閣頌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想到了那個不詳的夢。
“媽,我,我今天才準備去看表哥啊。”
“表哥,表哥他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他媽媽哥哥姐姐很多,閣頌是這一代裡年紀最小的,表哥表姐加起來足足十個。但他都沒問到底是哪個表哥出事了,或許是那場夢在作祟,他下意識把死亡和他這個叫江錦程的表哥聯系起來。
手機那頭人聲嘈雜,将他媽的聲音都淹沒得很不清晰,閣頌要凝神去聽才能分辨。
“就在昨天傍晚,你現在在學校沒,等着我和你爸去接你,啊。”
閣頌連電話是什麼時候被挂斷的都不知道,還是陳鋒叫他,給他遞了一卷衛生紙才緩過神來。
“閣頌,你先擦擦吧。”
他臉上還挂着白色泡沫,兩條又粗又長的眉毛擔憂地皺着,見閣頌沒動,他撕了兩格紙疊了兩下按在閣頌鼻子下。
“擤。”陳鋒看着他滿臉的淚,哼哧哼哧憋出一個字。
閣頌腦中不斷閃過紛亂的思緒,常年戴眼鏡讓他眼瞳無光,反應過來陳鋒的動作直接拍下了他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