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忽然寂靜無聲,天地間仿佛空無一物。
許花覺得頭暈。
他想,如果自己不幫曲澄打掩護的話,曲澄一輩子都沒有機會走出去了。
以曲澄的性格,他一定會去的,哪怕偷偷逃跑。
半晌,他長長歎了一口氣。
這一聲之長,似乎将他前半生沒歎過的氣一次性歎完了。
他把槍放回在曲澄手心。
曲澄正低着頭,不敢看他的眼睛,額前濕潤的劉海遮住他的眼睛,頭發又長了。
許花無意間思緒又回到十年前那個剛剛找到他的那個下午,兩個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一個人一輩子總要為自己做點什麼,誰也不知道自己哪天會再也做不了了。
“明天上午明叔要出去……”
聽見許花松口,曲澄忽然擡起頭看他。
“出了事我可不管你。還有,明叔讓你今天晚上回家吃飯。”
他重新拿起釘子,撸起自己的袖子準備幫曲澄把木闆重新釘上。
曲澄眼尖地看見他胳膊上露出的一點點紅色的疹子。
他捉着許花的手腕:“你胳膊怎麼了?”
“哦。”
許花把自己的衣服放下,把那一塊蓋起來。
“沒什麼事。”
說完就舉起錘子敲敲打打。
曲澄眉心一跳。
“都起疹子了,怎麼可能沒事?”
“大概是對什麼金屬過敏吧。”
許花随便敷衍,不鹹不淡瞟了曲澄一樣岔開話題,“我還在生氣。”
他三下五除二幫曲澄釘好木闆。
曲澄知道他隻是随口說說,他要是真的生氣了,也不可能幫自己把木闆釘上。
許花修完窗戶後人就走了。原本鑲在集裝箱上的一整塊窗戶變成了回字形的。
曲澄打發小黑/幫他收拾箱子,自己跑到外面把被子抱了回來。
周圍藏着的清道夫群吵的厲害,他把被子鋪好,自己坐在上面,說不上心裡什麼感覺。
他說服了許花讓他去主城,但是意料之中的愉悅感沒有到來,取而代之的,他總覺得有什麼地方怪怪的。
小黑呼哧呼哧收拾好了東西也躺回在床上,窩在曲澄的枕頭旁邊。
曲澄隻是閉着眼睛,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無邊無際的沙漠上,曲澄腳下的沙子被風吹拂起來,輕飄飄的一層,像是虛無缥缈的紗。面前的光線還是很暗。
曲澄被手上和膝蓋上的疼痛震醒,意識慢慢回籠。
他看見沈瀾山破碎的面罩。他正慢慢地,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又一次脫下來。
“該走了。”沈瀾山沒有一點要扶坐在地上極其艱難爬起來的曲澄的意思。
曲澄站起身,去拉他的衣服,發現竟然拉到了實物。
他驚異地搓了搓自己的指尖,然後顧不上自己身體的酸痛猛地站起。
沈瀾山聽見身後傳來的布料摩擦聲回頭,就見曲澄突然瘋了一般捧住他的臉,用力揉了好幾下,臉上沾着的一點血也跟着一起摩擦到了手上。
他眉宇間浮現一抹不耐,甩開曲澄的手。
曲澄也沒在意,隻是直愣愣地回味着剛才的觸感。
沈瀾山的臉是軟的,血是燙的。
他一時之間搞不清楚現狀,低聲喃喃:“我不是回家了嗎?”說完又猛地擡起頭看着沈瀾山,“你沒死!”
沈瀾山大概被他無厘頭的話弄得無語,一句話不說轉身就往甬道裡面走。
曲澄快步向前兩步想要拉住他的衣袖。
倏地,面前的人變成一灘挂着血肉的白骨。
已經看不見面孔了,但是他的身上還穿着和沈瀾山一樣的衣服,巨大的章魚觸手盤踞在他的身上,黏液腐蝕了他的血肉,瘋狂地扭動。
人已經不再像是一個人,曲澄一瞬間窒息,一塊黏滑的肉塊順勢掉在他的手上。
這是沈瀾山……他不敢相信。
藏匿在惡臭觸手後的那隻眼睛忽然轉過方向,直視着曲澄。
逼近死亡的恐懼裹挾着他,他一個寒顫從床上醒過來。
旁邊小黑發出斷斷續續的嗚咽聲,他剛剛在床上掙紮的動作太大,壓到了它的尾巴。
曲澄臉上冷汗直流。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為死亡是離自己很遙遠的事情,哪怕在這個平均壽命隻有十八歲的社會,他身邊的親友至今還沒有人離世。
他就像是生活的甜蜜糖果包裹的世界裡,出去走一趟,才發現外面赤裸裸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