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方宗主這可是喜上加喜呀!”
“我就說,這宋掌教一貫将破鏡功法奉為内門絕密,怎麼肯以此道救人,原來救的是情郎!”
“欸!姻緣自有天定!哈哈哈!”
諸人起先驚詫不定,而後又看熱鬧般互相調侃起來,一時間,席間熱鬧無比。
文笙風南是頭一遭聽說此事,愕然無比,反複壓聲問我是真是假。
我點頭後,他們二人驚得再也說不出話了,但很快也都覺得是好事,畢竟昆侖是一大派,青城與昆侖結姻,某種意義上于門派有益。于是二人臉上又有了認可的笑容。
上清太虛一場清談,雙喜臨門。
席間諸人顧盼飛揚,氣氛前所未有的熱烈。
裴輕塵今日卻出了奇的沉默。
我心不在焉,已不太記得席間都論過什麼大道,談過什麼心法——梅宵傳音給我,讓我清談後稍留。
早早離席,我到了山間竹苑等他。
這裡有一處小榭,是武當一名道人俗家置辦的,供往來清談的仙者品茶吃齋,意在積累功德。
我找到曲闌旁的一處小桌坐下,在竹林一側煮茶聽風。
沒有太久,便有人跟來了。
一陣疾風穿林,竹葉蕭蕭,卷起一陣不合時宜的清寒。我擡眼看,見到一團白煙籠然而至。遠看蜿蜒逶迤,細看卻似龍形。
待那白煙越聚越多,最終幻作人形。
來人一襲白衣,袍擺蹁跹之際流風回雪般出塵絕豔,端立廊下,高眉俊目,印堂更有一抹淺淡金光。
正是裴輕塵。
他負手而立,目光卻望向遠方蕭蕭翠竹,沒看過我一眼:
“你騙方靖身心,隻為煉化他的上乘靈根,以做爐鼎?”
他歎了口氣,“你名義上同他做道侶,實則和魔門中人的□□下作,有何區别?”
我原以為他是向我道喜。或許,他想到我大婚在即,來賀我喜得良緣。
可我萬萬沒想到,他隻是來揭發我的‘惡行’。
我心中千言萬語,幾經輾轉,最後化作一聲凄涼的冷笑。
“哈哈。”
原來裴輕塵心中的我,依舊如此肮髒不堪。
可我又何必向他去證明一切?
忽然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輕快。
“裴輕塵。”我叫他的名字,那聲音裡已然毫無情緒了。
“裴輕塵,你可知道,何謂‘惡語傷人六月寒’。”
從前,我的喜怒哀樂無人可說,唯有想到去同裴輕塵分享。可不知為何……我與他究竟是怎麼走到如今,相顧無言,生分如是。
裴輕塵依然看向廊外竹林。
蒼蒼郁郁,蔥翠如洗。
這樣幹澀的沉默讓我覺得難挨。
我連吃茶的胃口也沒了,起身就走。
“阿遠。”
裴輕塵開口叫住我。
“你我之間已不必多言。”我腳步一頓,沒有回頭,“雲螭真人修為走高,卻是貴人多忘事了。”
“本座俗名宋遙。世間再無‘阿遠’,萬望真人銘記于心。”
這回裴輕塵再沒說話。
青玉石桌上映出他微微回首的模樣,目光正靜靜落在我身上。
我在他的注視下沿着長廊一步步走遠,直到走至盡頭,我毫不避諱地在他注視中現出魔形,化蛇遊雲而去。
我動用傳音術,蕭風刹那間拂過裴輕塵面前的竹林:
“本座大婚在即。此乃我青城與昆侖的大喜事。待擇定吉日,本座将廣邀仙友前來慶賀,還望華山雲螭真人,赴約。”
*
梅宵找不到我,一路尋到小榭中庭的荷塘去。
撥雲排霧,我看到了那玄白相間的身影,頓時幻回人形,停在了梅宵身後兩步遠處。
他及時回頭,看到我時眉目舒展,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卻不知為何沉默住了。
打量了我片刻,他輕聲問:
“臉色不好。你剛才見了誰?”
我見了梅宵,腦子裡卻無端冒出裴輕塵說的‘□□下作’四個大字來。縱不在意,心下仍然有些微弱地窒悶不暢。
垂下眼睛,我無所謂地一笑,“無事。”
梅宵靜默一瞬,忽然走近,無言擁住我。片刻後他才松開,握住我的手與我十指相扣,牽着我,沿玉白的石闆徑走向竹林深處。
初晴時分,幾道淡金日光和煦投入林葉罅隙,普照微處衆生。蟲鳴隐約,鳥啼清脆,溪澗流水潺潺如佩。
“世人庸碌,十有九癡。”
“修仙者亦難免俗,不必介懷。”
這死過一次的魔頭,看着我,一本正經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