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叙白從裡面嘗出了一些不一樣的味道,是甜的,又是酸澀的,他不知道這算不算在吃到苦頭之後被迫接受的甜糖,但含了一會兒,心想,大概就是了。
飯後,陸溫裴将他安置在鋪着涼席的床上,另一間屋子裡的兩個女人在小聲聊天,将近半個小時才安靜,他一時間覺得自己被世界遺忘了,盯着天花闆太無聊,他想用手臂撐起上半身,但雙腿并不給力,要側身起來需要雙腿繃着勁壓着上半身,但他做不到,隻能默默躺着。
他緩緩閉上眼睛,自己似乎被放進了一個籠子内,隻有他成為這籠子的主人才可能出去,同時,沈叙白在心中築起一座堅不可摧的高塔,用他的自尊心,用他的敏感和别扭。
沈叙白在心中幻想着籠外的生活,想救他的人,比如陸溫裴,會在籠子外反複踱步,同時又會有形形色色的行人經過,注視他的目光有不解、嘲笑、疑惑、同情……但隻有陸溫裴是焦急和心疼。
沈叙白似乎懂了一些,明白這個世界的自然法則是弱肉強食,但母親給他做了個堅硬的外殼,始終保護着他。
這一點讓他的自尊心受挫,另一點就是他的生活起居,沈叙白做不到自己一個人去衛生間,将自己撐起并放到馬桶上,這隻可能是陸溫裴幫他,依舊在露芽的自尊心上反複碾壓。
在熱烘烘的房間内,沈叙白躺在堅硬的大床上,用一個夏天的時間将自尊心的高塔築起,卻沒能找到走出籠子的辦法,他做不到時刻保持漠然,有時半夜突如其來的麻木也會擊破他的心理防線,沈叙白說,好累,不想再撐下去了,就這樣拖着兩條苟延殘喘的腿應該也不會怎樣。
這一想法露頭便被站在塔尖上的自尊心駁回了,随之而來的失落和頹廢像一夜滾滾翻騰的海水。
沈叙白慢慢喜歡上一個人獨處,坐在鏡子面前盯着自己看一整天,有時會被屋外的陽光打擾一刻鐘,沈叙白不會回避,隻會将自己暴露在陽光下,讓它曬透自己一身晦暗。
秋天到來的時候,天氣意外降溫,一場秋雨一場寒,沈叙白也覺得這間屋子有些冷,就連掉了牆皮裸|露出的灰色牆壁都變得冷硬。
阿姨買了滋補的飯菜做給兩人吃,沈叙白在餐桌上一言不發,出神時間長到陸溫裴試圖打斷他,“寶寶,是不喜歡嗎?”
沈叙白搖頭,“很好吃。”
一個夏天——如此暴烈的盛夏,沈叙白卻耐着性子吃了一夏天的苦瓜,他清楚自己口味改變了,這種平淡沒有波瀾的味道在口腔中是美味的,平心而論,沈叙白覺得現在的自己更喜歡這樣的口味。
傍晚的天有些涼,降了露水,沈叙白将手縮進袖子裡,坐在台階上擡頭看那輪明月,十分亮,坐在院子内燒水的阿姨耳根清淨,他問,“月亮這麼圓,家人們是不是該聚在一起?”
阿姨坐在随風搖曳的婆娑樹影裡,她扯着頸肩上的毛巾的一角擦汗,“對,今天是十五,家人們都該團圓的,今天也适合吃團圓飯。”
沈叙白說:“不是在除夕夜才會吃團圓飯嗎?”
阿姨笑笑,“如果今天家人們都來全了,無論吃什麼都是團圓飯。明天人全了,明天吃的飯就是團圓飯,不分時間,不分地點。”
“那你吃過團圓飯嗎?”
“吃過。”
“好吃嗎?”
“不記得了。”
“那你開心嗎?”
“開心。”
沈叙白點頭,“我也覺得,吃團圓飯會很開心。”
陸溫裴拿着木梳在處理打結毛躁的頭發,阿姨咕哝說,“夫人,要不我幫你買好一點的洗發水吧?我們這樣的糙人用的慣,别讓這些便宜貨把你的頭發弄傷了。”
陸溫裴不高興,努嘴說:“什麼便宜貨?能洗頭不就行了?用了我又不覺得頭癢頭疼,你别說了,我自己發質本來就差,你再說什麼便宜貨,連你也别用!”
阿姨嘿嘿笑了聲,賴皮說,“那不成啊。”
沈叙白看着陸溫裴說,“媽媽,我們今天吃團圓飯吧,和阿姨一起。”
陸溫裴笑着捏他的臉蛋,“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