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西北總覺得那個側臉剪影就會是那叫沈彌的少年,如果真是,那真的不錯,還算是配上了這個名字。
沈長安的馬車順利進入上京,城門的守備查好路引,得知車裡是個痨病鬼,趕忙喊了放行,連聲直罵晦氣。
“快滾快滾,娘的是真晦氣。”
“倒是還算懂事”
另一個守備抛着手裡的二兩小銀棵子,懶洋洋的去查下一個馬車。
他們的馬車行駛在上京寬闊的主街上,冬日午後街上來往的人不多,整個街面可供八輛馬車并行。
過了主街,馬車往西城去,那是他們置的小宅所在的城區。
馬哥他們第一批入京,打聽了那邊是官員富戶愛置外室的地方,尤其是他們新家所在的四柳巷,聽說好幾個侍郎的外室就在那邊,宅門都是緊閉不出。
對他們現在的情況來說,這種不愛出門,也不愛打聽的鄰居最好不過,就算是裡正,估計也是不愛管閑事的。
車駛進四柳巷的宅子裡,天賜嘟着嘴還在生着悶氣。
“我剛剛聲音比平常說話還是要低幾度,我也沒說什麼,城門口那麼吵,誰能聽到……”
文叔手裡拿着馬鞭,小聲斥道:
“你叫小主子小字了,還提了小将軍,小将軍現在就叫沈彌,你那樣說話,萬一被有心人聽去。”
“沒什麼人知道她小字的,就家裡人,還有軍中幾個,大部分都……”
天賜低下頭不說話了,長安揉揉他的腦袋安慰他。
“好啦,現在全天下都知道我戰死了,屍骨都被他們刨出來找仵作驗過屍了。
我每次領兵,大漠風沙大,都戴着面铠,誰還能記得我長什麼樣?看着我長大的叔伯和舅舅還有外爺一同去了,借調出去的沈家副将這幾年全都戰死的戰死,下獄的下獄。
之前不是細細算過了,除了伏叔小滿他們幾個,再沒知道我小字還見過我的人了。”
這一番話裡的現實叫天賜聽着心裡難受,但他頓了頓還是将心底的疑慮說出了口:
“和爺來京的這幾千人,可是見過小将軍的,您不怕……”
馬車駛入院門,轱辘辘的車輪聲掩下沈天賜還未講完的顧慮。沈長安閉上雙眼,緩緩開口,一番話極輕又極重:
“我不怕,他們和我一樣,現在都不是他們自己。
他們在朝廷報上去的名單裡是死人,是世上的幽魂。我也是,我活着,他們才能活,我死了,他們是逃兵,是沈家軍的恥辱。
我們現在命運一體,他們沒有父母兄弟,我…也等于沒有。”
鴉羽般的眼睫低垂,在此時迎上車簾縫隙裡透入的微光,仿若古潭幽井沾染上紅塵軟霞,讓人不敢直視那雙複又清明的潋滟水波。隻聽她一字一句似金石落罄,沉悶卻有力:
“再者,我會盡快進宮,等再出現人前,我定是拿住了自己的命,也再不會将弟兄們的命,放在他人手中。”
阿彌說到此處,她腦海中想起四年前見過的程禦史和那兩個少年。
去年程禦史彈劾司禮監秉筆大太監曹安,被貶出京去,皇後求情,武安帝也沒收回成命。
那兩個少年,長什麼樣子她早已經忘了,隻記得有個叫什麼西北的,當時程禦史念了句詩。
“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
說西北和她有緣?她不覺得有什麼緣,這詩也不是什麼好詩。從西北邊塞眼巴巴的望到了長安勝景,真真是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她還記得另一個圓臉少年叽叽喳喳的,這個長得好看的什麼西北倒是不愛說話,不知道有沒有聽到過外爺叫自己阿彌,外爺很小心,一般不會在外男面前喊自己的小字,但萬一呢?
還是得查查,主要這兩人見過她,可能還在京中。
查到了,在宮裡躲着些,在她站到高處前,還是得小心,再小心。
“文叔,寶榮大長公主那邊問過了嗎?”
“問過了,說是現在隻有掖庭會要人,但沒人願意去,那種地方招也招不到人,隻有罪奴才會打發到那裡去。
身份也備好了,還是用上了老将軍早前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