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安手握東廠,消息靈通,偷偷打聽到馮栾在老家還有一侄子名馮谷,便派人将其接進京城,又告訴他是因為宮中掌權的大伯馮栾,疼惜馮家僅剩的血脈。
此子在老家遊手好閑,得知自己還有這樣一個有錢有勢的親戚,就高高興興地進了京。
曹安本就扶持高貴妃和二皇子梁元澄,為了吞并馮黨的勢力,高貴妃的外甥便主動接近了馮谷,帶着他在上京城内,吃喝嫖賭。
馮谷剛入京,便被京城繁華迷住了眼,奈何手裡錢又不多。他到處說自己是馮栾的侄子卻沒人搭理,大伯也不派人給他送錢,隻有這高家小公子願與他相交,不僅承擔了馮谷的住宿,連逛花樓進賭場都不讓馮谷掏錢。
一日馮谷與高家小公子玩樂,酒醉中和人争搶霄華樓花魁朱娘子。他當時渾身燥熱,隻覺得血氣上湧,手中便被人遞入一把劍,這一劍就捅死了一個外地富商。馮谷正不知如何是好,高家就來人将兩人都送進了順天府。接着,高尚書親自找到順天府尹,要求重罰自己的兒子,可畢竟不是高家公子動的手,往狠裡罰也就打了二十大闆了事。
馮谷見官後,回想自己殺了人,十分害怕,高小公子就提醒他快搬出自己的大伯,好叫自己脫罪。曹安覺得馮谷是馮家唯一的血脈,馮栾定然不會不管。誰知馮栾出宮,推着馮谷到了菜市口,當着京城百姓的面,親手砍下了馮谷的頭。
曹安沒想到馮栾如此心狠手辣,隻能糾結了不少人向順天府尹控訴,馮谷這幾個月來仗着馮栾司禮監掌印大太監的權勢如何欺男霸女,橫行鄉裡。可人畢竟已被處死,再鬧事也掀不起風浪。
曹安費了半天勁兒,卻沒讨着什麼好,隻能又靠着東廠勢力,威逼利誘了幾個禦史,天天在皇上面前參奏此事,同時高貴妃也天天在皇上身邊吹枕頭風。最後武安帝實在煩了,罷了馮栾的官,打入掖庭,堵上了這幫人的嘴。
沈彌聽着馮栾說的一臉痛心,心下無語,他了解的如此詳細,怕不是給馮谷上了刑,一點一滴問的清清楚楚。看馮栾行事這樣果斷,也不像是對馮家血脈有多珍視。曹安這次算是捏破了一個臭雞蛋,沒落着什麼好,倒賠進去不少。
若是馮栾入局,為了侄子,在朝中運作,東廠再順藤摸瓜找出他行賄貪污,以權謀私的證據,倒是能有些扳倒他的機會。誰能想到馮栾下手極狠極快,不等事件發酵就已處理幹淨,沒給自己留下絲毫後患。
此事一發,馮谷到底有沒有殺人已經不再重要,隻有快速解決,才不會連累到他立身的根本。馮谷本就劣迹斑斑,牽涉進朝廷勢力的博弈中,腦子不夠機靈,便落得這一死的下場。
沈彌笑着給馮栾敬着酒,用的卻是樓海今日送來的金銀去禦膳房那裡換來的好酒,她何嘗不也是宮内各股勢力拿來角逐的一枚棋子。
與馮谷不同,她的以身入局是選擇,就像袁公公說過的,他淨身入宮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斷子絕孫的準備,馮栾是如此,沈彌也是如此。
這邊馮雲雲還是像前幾日那樣小意地給馮栾捶着腿,掖庭的直房裡短短半日卻已換了個光景,桌椅擺件,衣食用度全都變了個樣。此時房内前朝古玩字畫,席間珍馐美馔,琉璃盞,犀角燈,映着他們帶了些醉意的臉,顯得格外不真實。
這就是皇恩,這就是皇權,今日生明日死,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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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元殿裡,不語熄了燈退了下去。
顧西北躺在床上卻還未睡,他習慣把床的内側靠着牆,将背緊緊貼着牆感受玉石帶來的涼意,他才能睡得着。
幼時阿娘帶着他睡覺,就習慣讓他睡在裡側,阿娘總是很怕他有危險,所以把他保護的很好。
阿娘走後,背後無人可依。
隻有堅實的磚石,在睡夢裡不斷提醒着,此後他一人獨行,再無退路。
後來,不語很細心,将床内側的磚石嵌上了一整扇暖玉,剛觸時有涼意,等他緩緩入睡後,便會被體溫暖熱,不易受寒。
他腦海中回想着不語剛剛向他禀報的消息,沈彌進宮不過月餘,馮栾就恢複了原職,曹安也得了内書堂的差。
他不敢肯定沈彌在其中起了多少作用,但看皇上下旨讓馮栾留在掖庭,就深知定不會少。
此人究竟意欲何為,還會攪動宮中多少風雲?
不管怎樣,她沈彌要是個亂臣,那他顧西北就是個賊子,這大夏傾覆,他亦死有何懼。
轉眼又過半月,就到了内書堂遴選的日子。
皇後前些日子在護國寺辦了一場水陸法會,超度早逝的大皇子。武安帝為了慰藉皇後,也齋戒三日,繼而赦免了宮内許多罪奴,放出宮去,以求積累功德。
沈彌也在被赦免的宮奴之列,不過與其他罪臣家眷不同,她不僅留在了宮中,還參加了内書堂遴選。
此次遴選,馮栾請來了張太傅鎮場,還有輔佐太子的文淵殿大學士陳春。
按說太子八歲,剛剛啟蒙不久,正是選伴讀太監的時候,這兩位到場倒也不算奇怪。
但十年前張榮恩在内書堂卻是教過馮雲雲,有這層關系在,很難不說是來給馮栾做臉的。
沈彌覺得自己對于伴讀太監來說,年紀有些大,再過幾個月自己都十八了,倒也對這二人不太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