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叫罵幾句,忽然住了嘴。
門刷地拉開,那個大眼男孩怒目站在門口。他可能不善言辭,瞪大了眼睛,半天也說不出話來,還是王春生,百忙之中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卻讓衆人慌不疊地跑了。
“這病傳得厲害,你們要是不怕,就都别走,湊近點看,争取把病氣過過去,這孩子沒準能好得快點。”
方才還不願離散的衆人,不一會就稀稀拉拉走沒了影,那老漢見狀,也氣呼呼地走了,嘴裡還嘀嘀咕咕地不知在罵些什麼。
麻疹。林一腦海中蹦出這個詞。
這病傳染性極強,發病的多是抵抗力低下的孩童,發病之時渾身會長出紅色斑塊狀的丘疹。這病放在醫療技術發達的現代其實不算什麼。可若是在古代,緻死率極高。
林一對這病的了解僅限于醫學公開課上的一段簡短的介紹,但是方才在馬車之上,她還在讀《金匮要略》,裡面恰巧提到幾句治療方法。或許,她能幫上忙也說不定。
她想要幫忙,便沒有随着人流離去,隻透過擡起的竹窗空隙中看過去。
銀光迎着陽光一閃而過,王春生将行醫囊袋平鋪開來,數十枚粗細大小不一的銀針排列其中。他撚起一根,銀針入肉,下手極穩。
細長銀針一根接一根緩慢卻輕巧地接連刺入男孩的穴位,不知是不是林一的錯覺,男孩原本通紅的臉色好像真的緩和不少。
“帕子,去熱。”王春生吩咐道。
大眼男孩行動很快,幾乎是在他話音落地的同時,擰幹水分的濕手帕就遞到了王春生手上。
兩人配合默契,仿佛已經演練過無數遍。
随着身上紮着的銀針越來越多,病床上的男孩面上赤紅稍退,卻也不過一會,呼吸又驟然急促起來。他重重地喘着氣,空氣卻仍像是吸不進肺裡,嘴唇翕動着像一條瀕死的魚。
婦人緊緊捂住嘴巴,哭聲卻還是自指縫中溢出來。
窗外,林一的心也跟着揪起來。她自小身體康健,很少生病。便是日常學醫,接觸的也都是些模型或屍體。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一個鮮活生命瀕死的情況。她忍不住将手扣上木質的窗框邊緣,發出細微的聲響。
那個膚色偏黑的大眼男孩猛然回頭,林一猝不及防被他逮個正着。
大眼男孩張了張嘴,還沒待說什麼,王春生便吩咐道:“情況不妙,去準備金水。”
林一離得太遠,視線受阻,看不到大眼男孩從櫃子中取出了什麼,隻見那碗色澤澄黃的金水喂進嘴裡後,男孩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
王春生面色卻不見和緩,沉聲問道:“今天來看診的人都記下沒有?”
男孩點了下頭。
王春生專注于手下,沒看他,卻好似知道他的答案,繼續道:“按照這張方子,今天來過這的人,每人三副,挨家挨戶地送到了,盯着他們吃。”
大眼男孩這次沒有急着點頭,接過藥方後猶豫着開口道:“……沒錢了。”
這是林一第一次聽見他說話,她原本還以為這大眼男孩是個小啞巴。
王春生氣得胡子都抖起來,忿忿地看他一眼,卻也知道他說的是實話。
他們不收診費,日子本就艱難,他還時常減免窮苦人的藥錢,日子過得相當緊巴。
而麻疹不同于其他病症,治療起來不易,還要做好其他可能感染者的防護,一副藥就要八十文。
今日來看診的沒有三十也有二十,他們根本拿不出這麼多錢買藥材。
王春生的肩膀徒然塌下來,他覺得自己有些無力。“我私藏的那些藥材,看看還有多少,拿出來給大夥分了。”
男孩站着沒動。
王春生一腳踹上去,“磨磨蹭蹭的,還不快去!”
病床上的男孩喝了那所謂的金水後,狀态似乎穩定下來,林一又透過窗縫看了一眼,轉身跟上了去取藥材的大眼男孩。
男孩徑自來到藥房,沒有管顧跟在後面的人,他知道,方才沒有出言趕她,現在可能已經來不及了。
說是藥房,其實這院中隻有一間屋子,不過是從側面又分隔出來的一小間耳室。
耳室塞得滿滿當當,各種藥材分門别類劃分齊整地收攏在通頂的木櫃中,一旁還有沒幹透的藥材放在木架和桌案上等待自然風幹。除去這些,剩餘的空間隻能容納兩三個成年人在其中艱難轉身。
林一收起好奇,回神時就見大眼男孩已經挑揀好藥材,将一份草草包裝完的藥包舉在她面前。
林一有些驚訝:“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