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都府的人不知何時來的,已經将仁濟堂門口圍住,更有兩人按住段啟天,一副秉公執法的模樣。
“怎麼了這是?”
“好像是做兒子的把老子給告了,這世道,啧啧啧,啥事都有。”
“這不是仁濟堂的段堂主?他犯的什麼事?”
“這年頭,各行各業走在前頭的人,哪個沒點龌龊事。要我說,就是兒子看不慣老子,想打倒了自己上位。”
……
圍觀之人竊竊私語,段文謹卻似毫不在意,面上還是一派鎮定自如。
他深深欠身拱手,“父親且放心去,這段時日,仁濟堂有我看顧着,必不會出了亂子。”
“豎子……爾敢……”
段啟天口中還在不依不饒地罵着,可人已經被衙役押走了。
段文謹目送着幾人遠去,目光幽深複雜,良久,他發出一聲輕不可聞的歎息,看也不看周遭湊熱鬧的路人,徑自回了仁濟堂。
衆人看夠了熱鬧,便也四散而去。
林一跟着進去,卻被小厮攔住,“今日仁濟堂不接待病人,姑娘請回吧。”
靛青色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樓梯拐角,林一終是沒有強求,任憑門闆在她面前落了闩。
“看樣子,段文謹倒也沒有全然等着任憑你抉擇。”謝承南道。
“我猜到他不會坐以待斃,卻沒想到,他行動得這樣快。”
謝承南颔首附和,“當機立斷,先前竟是小瞧他了。”
林一心念一動,問道:“你覺得,他為什麼如此着急?”
“你是想問,他行動如此迅疾,是圖謀已久,還是心有所感?依我之見……我們才剛從明都府出來,不過一頓飯的功夫,衙役便已經到此拿人,想必是我們前腳走,他後腳到,時間估量得如此精準,怕不是一直盯着我們的動向。”
林一對此不置可否。
謝承南繼續說道:“至于他為什麼要盯着,無非是想要看看你的抉擇。你方一選擇為他隐瞞,他便将段啟天所為宣揚出去,可見背地裡也是下足了功夫的。”
林一搖搖頭,“方才我們對視那一眼,覺得他好陌生。就好像今日的局面,他早就預料好了一樣。可之前我們相處的種種,也不像裝出來的。”
有此一觀,她之迷茫彷徨更勝從前。
謝承南略一沉吟,安慰道:“也許,他是在和你的接觸中,找回了自己吧。”
“你說他找回了自己,可我卻更看不懂他了……他說自己所求不過是做一個尋常醫者,治病救人,我相信了。我以為自己多上了幾年學,就能讀得懂人心,但是,會不會昨日他是故意将那些話講給我聽的?甚至于,他從一開始便知道我們的懷疑和目的,這之後所表現出的心性品行,都是他故意展現的?”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他是個絕對可怕的人。”謝承南道。
“你覺不覺得,這樣無端揣測的我,也很可怕?”她聲音很輕,似乎并不真心想問。謝承南張口欲駁,林一卻沒給他這個機會,“謝承南,秋後問斬是哪一天?”
這問題來得突兀,謝承南在反駁前一句和回答這一句之間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答道:“秋分之後,但你若是想問劉員外的行刑時間,應在立秋後吧。”
所謂‘春生秋殺’,死刑需經複奏後秋決,而秋決時間,便是在秋分至來年立春之間。
而劉府一案,上頭盯得緊,又恰值七夕宮宴,謝承南推斷,劉員外的處刑應會提前到立秋左右。
“那應當在六月十八左右。”林一伸出手指數日子,“約莫還有不足十天。”
“你要做什麼?”謝承南問。
“行刑那日,我要去看。”
“……有必要嗎?”
強迫自己去見證刑罰和死亡,直面最血腥的時刻,有必要這樣對待自己嗎?
“沒什麼必不必要,隻是想長個記性罷了。也沒什麼具體的理由,就當是……彌補一下我的愧疚感吧。”
還有一點林一沒有說出來。
法之威嚴不可侵犯。這一次,她因為包庇了段文謹而越過了心中法律的邊界。那麼,便有必要用執法的血色來警示自己,懲罰自己,更是告誡自己。
隻是待到行刑那日,她卻沒能如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