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爺,你去看看小姐吧。小姐不高興,她已經很久沒笑過了。”說這話的小姑娘耷拉着唇角和眉毛,倒真看不出不高興的究竟是誰。
謝承南自然也發現了仇清也的不對勁,但卻猶豫着,也許放任她自己消化情緒會更好。
“你怎麼不去看她?”
雪芽低頭瞅着地面,那上面有月光和燈火灑下來的樹影,朦胧昏暗得像她幾乎都要忘卻的從前,可那分明才過去了不到半年。
“以前小姐不高興的時候,總是要訓人的,訓完人,她就沒事了。現在小姐不打也不罵,甚至連句重話也不說,就自己忍着,我倒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看小姐一個人悶着,反倒不如将我打一頓來的好。”
謝承南笑了,“倒有人上趕着讨打的。她以前常常打你?”
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言語似乎是在暗示小姐以前對她不好,雪芽連忙駁道:“才沒有,小姐對我可好了,就是有時做錯事,也會罰我,但那隻是小小懲戒一下。我知道的,小姐一直很疼我。”
“你倒是很維護她。”
“小姐對我好,我自然維護她。”
仇清也對這小丫頭的好,謝府的人都看在眼裡,謝承南未予置評。
雪芽追問道,“那姑爺,你到底去不去看小姐啊?”
“當然要去。”謝承南低歎一聲,隻是仇清也這樣子,他也沒把握能把人哄好。“我去看看她。”
謝承南找到仇清也的時候,她正在涼亭裡看書。
剛剛入秋,天還沒轉涼,待在屋裡總是覺着悶,林一便掌了燈,借着昏暗光亮看新買的醫書。
她讀書時總是很投入,不喜歡被打擾,為防屋外蚊蟲叮咬,她就帶上兩個自制的驅蚊香包。一個挂在腰間,另一個擺在石桌上。
謝承南靠近時,聞到一股淺淡的藥香味。
月色瑩瑩潤澤在她那身青蘭色羅裙上,更襯得面龐皎潔柔和。
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将眼前這個恬靜的女子與動辄打罵下人的蠻橫小姐聯系在一起。
那種掌控之外的煩躁感又來了。
謝承南選擇打破這種靜谧,伸手抽開了她腕下的書。
可即使被打擾到也沒有表露出不快,她的情緒似乎有些平淡過頭了。
謝承南倚靠在亭柱上,随手捏住書籍的一角:“今天悶得很,睡不着覺,陪我聊聊。”
林一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你想聊什麼?”
謝承南移開目光,不與她對視。沉默之時,風聲格外清晰。在那一瞬間謝承南福至心靈,他說道:“聊之前,先陪我吹吹風。”
說罷,他倏地靠近,手掌扣住人腰身,林一隻覺身下一輕,整個人被從石凳上帶起,暗色地面和樹影在視線中快速掠過,恰如夜風吹動發絲和裙擺,謝承南的衣袂落下時正正掃過她的手背,帶起些微的癢。
瓦片輕響,謝承南帶她躍上最近那間房的屋頂,整個永安侯府此刻被他們踩在腳下。
謝承南放下手,還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懶散模樣,說出的話卻輕輕戳中林一心髒。
“披月光,沐銀輝,飲風拂露。如何,這地方不錯吧?”他說這話時輕合着眼,似要溶進這月色裡。
林一學着他的模樣,也閉上雙眼。清冽夜風吹進領口,沿肌膚而行,鼓吹得衣擺翻飛。林一仿佛整個人被包裹在流動的空氣中,又仿佛是風充盈了她的身體,那些原本沉重的、濃稠的情緒,漸漸浸散在風裡,随風聲裹挾着離她遠去。
直到那風吹得她打了個寒顫,林一方才睜開眼,便見謝承南眼珠一錯不錯地看着她,那對盛着月光的眸子,毫無防備地與她的目光撞在一起。
“我——”
“你——”
謝承南似乎是怕她被風吹落屋脊,站在更靠下的檐角上,揚着一張笑吟吟的臉,語氣溫柔得能滴出水來,“你先說。”
先前思緒紛亂沉重,似有滿腔的話語卻無從說起。可現下叫風一吹,吹散了,倒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不是你要找我聊聊?還是你先說吧。”
謝承南點點頭:“你還在糾結沒有将真相告知嶽明彰一事?”
見人沒說話,謝承南便知道,自己說中了。“你以為,你不說,他就真的不知道?”
林一少見的,沒有轉過彎來,“什麼意思?”
謝承南笑開了,聲音卻是溫柔的,用像是哄孩童般的語氣說道:“那日牢房裡鬧出那麼大的動靜,加上段文謹近日行事,他便當真猜不出來?不過是睜隻眼閉隻眼罷了,他隻是做了和你同樣的選擇。不徹查到底,既是對上面的交代,也是對劉、段二人心意的成全。
不過要我說,這件事關鍵不在你,而在段文謹。若是他沒有在你選擇隐瞞後,将段啟天的所作所為公之于衆,嶽明彰說不定真的會将他揪出來。”
“如果他不說,仁濟堂所做的事情,就不會衆所周知,至少不會這麼早。那時會有更多的小醫館沒辦法生存,雖非殺人放火,卻也是實實在在的惡。”林一說道。
“想通了?”
“說不好。隻是有些慶幸,當初沒有直接說出來吧。”林一道。
“這便對了,很多事情,不肖得想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