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北風呼嘯而起,車内暖爐雖哄得暖融,但宋徽玉此時隻覺得後背森寒。
她的脖頸後被緊繃着的璎珞牽扯着。
壘金掐絲的玉石碰撞發出清脆聲響,在她如雪的肌膚上硌出鮮紅的一道痕迹。
這痕迹落在裴執眼中,始作俑者的他卻勾唇,“怎麼這麼嬌氣,一碰就紅了。”
話雖如此說,但拉着她胸口璎珞的手卻沒松開,他甚至頗為愉悅的看着手下的皮膚被金線磨出的紅。
自從剛上馬車裴執的眉頭就是蹙起的,雖然控制視線不去看身側的人,但鼻尖若有似無的甜香讓他不受控制的想到昨夜。
那粘在唇上的胭脂便是這般甜膩,即使用冷巾擦拭數次也無法擺脫,便是入夜也仿佛被那股味道纏住。
此時二人因動作拉近距離,裴執的視線下意識落在眼前那抹嫣紅上,手上拽着璎珞的力道也因心頭莫名的煩躁加大。
宋徽玉被拉扯的上身一晃,勉強堪堪穩住。
但她沒答話,隻是垂着眸。
幾次接觸她已經知道裴執嗜血善殺,反抗不會有好下場,與他接觸最好沉默順從,但當時情形自己真的做不到坐視不理。
裴執沒耐心哄她,拿出一貫軍隊審訊的氣勢,冷然道:“說話。”
宋徽玉緩聲道:“妾身隻是看他們可憐,如今天下不太平,不少百姓活的艱難,妾身想那個孩子一定是餓急了才會偷拿饅頭,犯錯固然不對,但不至那般嚴苛。”
她原以為裴執這般刀山血海闖出來,連親人都可以為了權勢舍棄的男人不會在意這些小事。
不想男人卻撒了手,讓沒反應過來的她都下意識擡眸。
纖長的眼睫微微顫動,視線中的男人卻抱臂往後靠去。
裴執冷傲的看着她,目光裡沒有一絲感情,“你這個穿金戴玉的女人倒是嘴上會說,卻沒見真的去替天下百姓做些事情,冠冕堂皇的話今後不許誇口。”
“否則——”
他後面的話沒說出來,宋徽玉卻懂了。
她恢複了那般的溫柔小意,諾諾點頭稱是。
沒必要非和一個講不通道理的人說清楚,這個道理宋徽玉還是懂得的。
裴執對她的态度似乎還算滿意,又施舍般朝着她勾勾手,就像召喚懂事的小貓小狗一般。
宋徽玉心中不喜,但還是乖順的湊了過去。
縱使裝得再好,她也有些難掩的怯怯。
裴執的視線落在她頸側細白皮膚上因拉扯泛起的紅痕,眸色陰沉。
過去軍中他一貫手腕淩厲,也親上戰場殺戮,刀光劍影間見到的斷肢殘軀也數以千計,但偏眼前這皮膚上滲血的紅痕惹了他的眼。
心頭莫名的火氣,手上仿佛又提起利刃,面對着要屠戮的敵人。
改換身份編造功績蒙蔽天下人,攀扯廢太子,連他也被女人利用……這麼一個手段高明,意圖霍亂天下的女人其實死不足惜。
落到他手上自然不會讓她好過。
宋徽玉透過男人陰冷的面色多少猜到了對方的想法,但臉上卻一派天真,帶着笑意看着男人,柔和的喚他,“夫君。”
裴執臉上的神色淡淡的,說出的話卻仍是讓人不适。
他冷冷道:“等下面聖,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不需要我教你吧?”
宋徽玉忙點頭。
裴執微挑起眉,視線将面前的少女反複打量,半晌才慢慢道:“很好。”
還不待宋徽玉松口氣,隻聞得外面傳來回禀,有影衛上來和裴執低聲說了些什麼。
裴執擡手撩開車簾,透過縫隙宋徽玉也看見了外面一個被捆在地上的男子。
他臉上的神色都沒變,唇角甚至還帶着剛剛不曾散去的一分笑意,裴執就這麼輕描淡寫的看着他,輕松的好像說晚膳的餐色。
“殺了。”
話音剛落,就在宋徽玉的注視下,地上那個男人的頭就應聲落地。
溫熱的血從整齊的切口處留出,甚至他的身體還保持着跪姿。
但就這麼死了。
而決定了男人生死的裴執,此時還若無其事的對她勾唇,用剛剛看着那個男人一般的目光望向她。
宋徽玉隻覺得耳邊血氣上湧,周身惡寒,身側裴執冷淡的聲音宛若地獄鬼魅——
“等下不要讓我失望,夫人。”
……
冬日晝短,等馬車駛到宮門已是天際昏沉。
裴執自然不會去參與他二人的叙舊,隻在側殿獨坐。
宋徽玉在宮人的帶引下步入乾正殿時天上已經星子燦然,她擡起頭看着最亮的一顆。
此時正過月中,已經是滿月稍缺,想來不過幾天就會被天狗食成弦月。
紛揚的大雪悄然而至——
站定在殿門前,李珏撐着一把傘等候着,身側的宮人都被屏退。
隻一人,一傘,就這麼看着不遠處朱紅殿門前的窈窕身影。
宮燈的光逐漸靠近,他擡起眸子,朝着少女溫和的一笑。
晚風将宮燈内燭火吹得搖曳,地上清雪逆而上行,少女的鬓發間落上幾朵,更有一些落在紅色鬥篷的蓬松絨領上。
鬥篷寬松,更顯得其下少女身形單薄。
李珏的目光轉而落在宋徽玉的臉上。
不過半月她似乎頰上多了細微的肉感,但還是太少了,少到一掌可握,雖然是不可否認的美豔,但落在關切的人眼中更是心疼。
宋徽玉察覺到了李珏未說出口的話。
他們太熟悉彼此了,這五年來的相依為命幾乎讓他們對彼此的一個眼神都深谙于心。
但她卻并沒說話,隻是讓侍女退下,一個人提着宮燈朝着他走去。
李珏自然地接過她手中的宮燈,溫柔的擡手替她拂去肩頭殘雪,關切的目光落在少女臉上,“幾日不見,你瘦了。”
宋徽玉卻并沒說話,微微側身躲過他伸過來的手,恭謹的朝着他下拜。
“參見皇兄,皇兄聖體安康。”
她的眼睛不曾直視面前曾經最是熟悉的哥哥。
如今她拜的是這天下的主人,是當今的天子,不是她曾經熟識可以完全信賴撒嬌的李珏。
“徽玉,你是在怪我……”李珏要去拉少女的手頓在空中,地上的宋徽玉甚至不願意騙他說一句“不曾”。
隻是垂着頭,不肯看他。
半晌李珏才握了握手,平素溫和的聲音也變得低沉。
他沒有強迫宋徽玉起身,而是放下皇帝的姿态與她一般半跪在少女身前,将一個紙卷遞給她,宋徽玉卻是沒接。
李珏也不生氣,隻緩緩的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