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讓閃身進來低語:"公子,天督府的人封了二皇子的戶部檔案庫。江禾那邊也傳話過來,趙元敬死前燒毀了川州鐵礦賬冊,太師府今晨派人接管了西市鐵鋪。"
珠簾嘩啦一響,刑部侍郎之子劉承宗闖進來:"楚兄!聽說你上個月在賭坊赢了匹大宛馬?"他腰間的翡翠墜子晃着四皇子府的螭紋。
"劉兄來得正好!"楚喚雲踉跄着扯住對方衣袖,"拿你的玉麒麟賭我的照夜白..."
季尋之此刻站在戶部侍郎值房外。
門内傳來太師齊宴門生、戶部侍郎杜明禮的冷笑:"...二殿下早說過這些賬目該歸入庫檔,如今倒省事。"
"大人,趙主事經手的最後公文在此。"謝存遞上卷宗時壓低聲音,"但川州鐵礦的産出記錄...但……您還是親自看一下吧……"
季尋之突然抓住卷宗邊緣的墨漬——未幹的松煙墨香混着朱砂味,分明是剛僞造的。
更鼓聲穿過重重宮牆時,楚喚雲回到府内,江禾将木牌推過桌案:"查清了,西市鐵鋪每月往滄州運二十車鐵器,蓋的是工部批文。"
"老五掌着工部..."楚喚雲突然用竹簽插穿滄州地界,"北堂老将軍的鎮國公府,最近是不是在滄州練兵?"
江讓展開密報:"鎮國公三日前奏請擴編滄州巡防營,兵部還沒批。"
"這就對了,老五這是給他的鎮國軍送兵器呢。"楚喚雲竹簽劃過沙盤上的運河。
"老二的人私運鐵礦,老五的人偷造兵器,至于老四..."他笑着把竹簽折成兩段,"他的刑部現在急着結案呢。"
季尋之踏入戶部檔案庫時,燭火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長。三排榆木架子上,永明二十七年的鐵礦産銷賬冊赫然少了一冊。
"川州鐵礦的出入記錄被人取走了。"謝存翻動着剩下的冊子,"趙主事死前最後經手的正是這本。"
季尋之的指尖停在書架某處,那裡積灰的痕迹還很新鮮:"什麼時候發現的?"
"今早卯時。"謝存壓低聲音,"但昨夜子時,有人看見太師府的馬車來過戶部。"
季尋之從袖中取出半片指甲蓋——這是從死者趙元敬右手找到的,邊緣沾着朱砂和墨漬。
"不是被取走。"季尋之的聲音像淬了冰,"是趙主事臨死前,自己藏起了真賬冊。"
次日醉仙樓,楚喚雲正把酒壺往歌姬懷裡塞。他衣襟大敞,玉冠歪斜,活脫脫是個醉醺醺的纨绔子弟。
"楚公子,您上月欠賭坊的三千兩銀子..."掌櫃的搓着手進來。
"放屁!"楚喚雲一腳踹翻案幾,"小爺會欠錢?"他踉跄着抓起酒壺要砸,突然腳下一滑,整個人撲進掌櫃懷裡。
在衆人驚呼中,誰也沒注意到他飛快地從掌櫃袖中摸走了什麼。
等鬧劇收場,楚喚雲獨自倒在裡間榻上時,才展開那張字條:酉時三刻,西市鐵鋪。
他眼神瞬間清明,哪還有半分醉意:"江讓,西市鐵鋪的東家是誰。"
"回公子,是太師府管事的妻弟。"
“又是老二……?”
楚喚雲輕輕叩着榻沿。戶部主事暴斃,太師府控制鐵鋪,這其中必有關聯。但他現在隻是個被軟禁在帝都的質子,不能輕舉妄動。
"備馬,我要去西市逛逛。"
季尋之此刻站在趙元敬的宅邸前。金吾衛已經封鎖了現場,帶隊的正是二皇子府的侍衛統領。
"季大人,此案已交由刑部處理。"統領亮出令牌,"請您立即離開。"
季尋之目光掃過院中的水井——井沿的青苔有新鮮的刮痕。他不動聲色地後退:"既然如此,下官告退。"
轉身時,季尋之看清了井台上挂着的半截麻繩。
季尋之回到天督府時,譚叙正在書房擦拭那柄禦賜的龍鱗劍。劍鋒寒光映着老督主深陷的眼窩,顯得格外森冷。
“師父。”季尋之行禮,聲音平靜,“趙元敬的死,恐怕與太師有關。”
譚叙頭也不擡:“證據呢?”
季尋之從袖中取出那半片指甲,輕輕放在案上:“指甲縫裡有朱砂和松煙墨,戶部的賬冊被人調換過,真賬冊應該還在趙宅。”
譚叙終于擡眼,目光如刀:“你知道趙元敬是誰的人嗎?”
“戶部歸太師管轄,自然是二皇子的人。”
“那你覺得,是誰要殺他?”
季尋之沉默片刻,道:“賬冊有問題,殺人的要麼是滅口,要麼是嫁禍。”
譚叙冷笑一聲,劍尖忽然指向窗外:“刑部最近的動作挺多啊。”
“師父是懷疑四殿……”
“我什麼也沒懷疑。”
與此同時,西市鐵鋪前。
楚喚雲搖着折扇,一副閑散公子的模樣,慢悠悠地踱到鋪子門口。鐵鋪大門緊閉,門上貼着封條,蓋的是太師府的印。
“喲,這鋪子犯了什麼事?”楚喚雲故作驚訝,問旁邊賣糖人的小販。
小販壓低聲音:“聽說私運精鐵,昨夜裡被上頭的人抄了。”
楚喚雲挑眉:“精鐵?那不是軍械用料嗎?”
小販連忙擺手:“公子慎言!這事兒可不敢亂說……”
楚喚雲笑了笑,丢下幾枚銅錢,轉身離開。走出一段距離後,江讓悄無聲息地跟上來。
“查清楚了?”
“是。”江讓低聲道,“二殿下從川州往滄州運的精鐵走的是工部的運輸司,五殿下通過這鋪子往滄州運的二十車鐵器,戶部那邊也默許了。”
“所以…他倆在合作?”楚喚雲眯了眯眼,“但是老五摻合這事兒幹嘛…”
江讓搖頭:“暫不清楚,但鎮國公那邊恐怕……”
楚喚雲輕哼一聲:“查封鐵鋪,賬冊失蹤,趙元敬被殺……這是有人在清理痕迹。”
他擡頭看了眼天色,忽然笑了:“走,去賭坊。”
江讓一愣:“公子?”
“既然有人想藏,那我們就讓他們藏不住。”
楚喚雲懶洋洋地甩開折扇,“今晚刑部侍郎的兒子不是要在千金閣設局嗎?正好,去會會他。”
深夜,千金閣。
劉承宗正摟着美人擲骰子,見楚喚雲醉醺醺地闖進來,頓時大笑:“楚兄!來得正好,這局剛開!”
楚喚雲踉跄着坐下,随手抛出一袋銀子:“押大!”
骰盅揭開,小。
“哎,手氣不佳啊……”楚喚雲歎氣,又灌了口酒,忽然湊近劉承宗,壓低聲音,“劉兄,聽說刑部接了樁案子?”
劉承宗笑容一僵:“楚兄聽誰說的?”
“滿大街都傳遍了,戶部的趙主事死了,案子不是歸你們刑部了嗎?”楚喚雲醉眼朦胧,卻死死盯着劉承宗的表情。
劉承宗幹笑兩聲:“是歸刑部,不過這事兒……”他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上面壓着呢,不讓查。”
楚喚雲故作驚訝:“為何?”
劉承宗搖頭:“誰知道呢,反正我爹今早被叫去太師府,回來臉色難看得很。”
楚喚雲心裡琢磨:老二讓齊宴壓着刑部是想保自己人。但刑部一直都在老四手裡攥着他卻不出手施壓,看來這裡面老四也不幹淨。老二和老五又有着某些聯系…這三位到底在做什麼…
他仰頭又灌了口酒,忽然“哇”地一聲吐了出來,整個人栽倒在桌上。
劉承宗吓了一跳,連忙喊人:“快!扶楚公子去休息!”
楚喚雲被架進廂房,門一關,他立刻睜開眼,沒有半分醉意。
“江禾。”
暗處閃出人影:“公子。”
“去查太師府最近和刑部的往來,尤其是關于趙元敬案的。”
“是。”
楚喚雲走到窗邊,看着夜色中的帝都。
這場局,才剛剛開始。
季尋之偷偷摸進趙宅後院的水井旁,指尖撫過井沿的青苔。麻繩的斷口整齊,像是被利刃割斷的。
"大人,井底有東西。"謝存提着燈籠,光線在幽深的井水中晃出一道模糊的影子。
季尋之眯起眼——那是一角被水泡發的賬冊,正卡在井壁的縫隙裡。
"撈上來。"
賬冊已經濕透,但墨迹未散。季尋之小心翻開,瞳孔驟然一縮——川州鐵礦的産出記錄比上報朝廷的數目多了整整三成,而多出的部分,全部标注着"滄州軍械所"的字樣。
"私自擴充軍備......"謝存倒吸一口涼氣,"二皇子這是要……"
"慎言。"季尋之合上冊子,目光掃過院牆。太師府的人雖然撤走了,但難保沒有眼線。
他忽然想起師父的話——去查刑部。
千金閣的雅間裡,楚喚雲正把玩着一枚翡翠扳指。這是方才從劉承宗身上順來的,内側刻着一個小小的"秦"字。
"内閣閣主秦勝......"他輕笑一聲,"老四的人果然都是一丘之貉。"
江禾無聲地落在窗前:"公子,查到了。太師府三日前密會刑部尚書,第二日趙元敬的案子就被定為'失足'。"
"有意思。"楚喚雲将扳指抛起又接住,"老二急着滅口,老四的人明明盯着卻什麼都不做......"
他忽然站起身:"備馬,去滄州。"
江讓一驚:"公子,您不能離京,萬一皇帝怪罪......"
"誰說我要親自去?"楚喚雲勾唇一笑,"讓程七帶着這個去找北堂老将軍。"
他從袖中抽出一封信,"就說......鎮北侯府有份大禮要送他。"
天督府的密室内,譚叙将一枚黑子按在棋盤上。
"滄州的軍械所,是二殿下三年前建的。"他聲音沙啞,"但工部的批文,是五殿下批的。"
季尋之執白子的手一頓:"師父的意思是......"
"你以為是誰想借刀殺人?"譚叙擡眼,昏黃的燭光下,那雙眼睛深不見底,"北狄使團什麼時候入京?"
季尋之心頭一震——北狄與二皇子素有往來,若此時爆出私造軍械......
"弟子明白了。"
他起身時,袖中的賬冊沉甸甸的。窗外,更夫的梆子聲遠遠傳來,已是三更天了。
翌日清晨,一隊商旅悄悄出了帝都。
馬車裡,程七摸了摸懷中的信,又想起公子昨夜的話——
"北堂無雙是聰明人,他知道該怎麼選。"
車輪碾過官道的塵土,向着北方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