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櫃子裡藏了多久,少年聞人穆感覺周圍一片寂靜。他輕輕把櫃門打開一條縫,入眼卻是仆人孫安的一張寫滿驚恐的臉。滿臉血痕,嘴巴大張,眼睛瞪得似要從眼眶中掉出,直勾勾對着櫃門方向。
聞人穆心跳漏了半拍,頭皮發麻,瞬間癱軟在櫃子中,嘴巴大張着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他趕緊把門關上,深呼吸了數口氣,等心跳稍稍平複下,才壯着膽子爬出了櫃子。
入目一片猩紅,滿屋死狀可怖的shi體,無一活口。
聞人穆驚慌失措,在宅子中瘋了一般尋找。在大堂看到毫無生氣的穆少卿和顔秋衣的刹那間,一股強烈的眩暈感猛地竄上他腦門,天地在他眼中瘋狂旋轉,眼前景象整個被卷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聞人穆霎時大腦一片混沌,整個人仿佛置身于一個黑暗無邊的深淵,被無盡的恐懼與迷茫緊緊包裹。
後來發生了什麼事他記不清了。好像有人進來喊了他幾聲,那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天際傳來,朦朦胧胧,聽不真切。好像眼前人影憧憧,忙碌地進進出出,将家中物件一箱一箱地搬走。
聞人穆就這樣失魂落魄地在角落裡蜷縮了三天,直到那如擂鼓般的咕噜聲伴随着絞痛從腹中響起,他才從渾渾噩噩中清醒過來。
他跌跌撞撞出門,輾轉數戶往昔與穆家素有往來的世家高門。然則,任他在門外苦苦哀求,竟無一家願出手相助。隻因穆家一夜之間慘遭滅門,血染庭階死狀慘不忍睹。衆人皆言,穆家定是招惹了什麼兇戾非常的邪祟,誰也不敢貿然出頭自招災殃。
随後是城西角落處的棺材鋪的李老頭幫忙收了屍,他曾受穆家恩惠,說自己本就是辦白事的,也不怕沾染什麼晦氣。又說棺材鋪也缺人手,聞人穆不嫌棄之後就在棺材鋪住下也行。
聞人穆便在這棺材鋪度過了數月,開始幫着守夜,然後是制作白事用品,跟着李老頭去做做法事。
剛開始無數個夜晚,聞人穆幾乎徹夜徹夜未眠。隻要一閉上眼睛,海中就不斷浮現出穆家那凄慘恐怖的滅門場景,鮮血、殘肢、扭曲的面容,凄厲的尖叫,破碎的身體,如同噩夢般糾纏着他。
曾經雲羅最耀眼的翩翩世家公子,受盡衆人追捧與豔羨。可如今,就像一條被命運遺棄、跌落在泥塘裡的野狗,任誰路過都可以踹兩腳。
尤其是過往對他阿谀奉承、笑臉相迎的小少爺,見他淪落至此,仿佛尋得了什麼稀奇事,以作弄他為樂事,極盡戲谑。
這天傍晚,天空陰沉,似有一場大雨将至。聞人穆在街頭賣完紙錢元寶等白事用品,背上剩餘物品,匆匆往棺材鋪趕。
突然,幾個世家小公子搖着折扇,大搖大擺地晃過來,将他圍在了巷子中。為首的是曾向穆家借錢開運茶路線的茶莊錢老爺的公子。錢公子滿臉戲谑,咧着嘴笑道:“喲,這不是天之驕子穆書瀾公子嗎?現在怎麼做起棺材鋪的生意了!多晦氣啊,哈哈哈哈哈!”
聞人穆皺了皺眉,眼神裡閃過一絲憤怒,但很快又壓了下去。他側了側身,低聲說道:“幾位公子,還請讓讓,我得回去了。”
可那幾人哪肯輕易罷休,綢緞莊的白公子一步跨上前,陰陽怪氣地說:“想當年,你威風啊神氣啊,多少世家少女對你朝思暮想。我那表妹,就在學堂見你作了幾首詩,回來偏嚷嚷着長大非你不嫁。啧啧,看看你如今這破爛樣,真是風水輪流轉啊!”
“就是就是”幾個小厮翻着白眼在一旁幫腔。
“讓開!”聞人穆怒目而視,雙手把背簍帶子攥得緊緊的。
“你這是什麼态度!一個喪家犬還敢這樣看我們。”錢公子把扇子一合,似乎想到了什麼,由憤怒轉為陰笑,道:“念在之前同窗之誼,你學狗叫兩聲,我們就放你過去,怎樣?”
聞人穆攥得指尖發白,良久,喉間溢出一聲隐忍的低哼,沉聲冷冽道:“還沒聽夠嗎?這般聒噪,我好像已經聽到幾條仗勢欺人的狗叫了半天。”
白公子聽罷,龇牙咧嘴一腳踹來,聞人穆側身閃過。錢公子向左右使了眼色,兩個成年小厮上前粗魯地按住了聞人穆。
錢白二人滿臉幸災樂禍的譏笑,那笑裡透出無盡的惡意與涼薄。兩人把背簍裡的紙錢抓出,肆意抛灑,這些紙錢在空中涼涼飛舞,無力地打着旋兒,戚戚然散落于地。
“瞧瞧,多像你這賤命!”說着,白公子擡腳狠狠踩扁了李老頭精心紮的燈籠,燈籠骨架一聲聲斷裂,雪白的紙面陷在污泥之中。
聞人穆氣得渾身發抖,眸中怒火熊熊燃燒,拼命扯着身子想擺脫鉗制。換來的卻是對方一擁而上,将他按在地上一頓拳打腳踢。
“就你這賤命,掙紮個什麼勁!”白公子一邊打,一邊口吐唾沫,“你穆家指不定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被一夜之間滅了門。你穆書瀾如今不過是個賣死人東西的,看看以後哪家姑娘還能看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