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主動的、情願的、是在乎他的,心底湧出的情緒将公叔钰變成一隻過于興奮的犬,餓了許久突然從天而降一塊美味骨頭,一瞬有些呼吸不過來了。
隻是今夜公叔钰定然還要去見一個人,于是他後退一步,叫軒娘水汪汪的眼睛疑惑地看向他。
他一瞬又忍不住上前一步,貼上柳軒的額頭,呼吸相聞,他低聲道:“我叫他們送你回去,家裡等我。”
氣血翻湧叫公叔钰的傷口又泛出血來,但這個賣可憐的機會,可不常有。他的馬車經過改良在夜裡行駛也無甚聲音,半點也不引人注意,隻是要去的地方是個很多人都盯着的地方。
這個中秋佳節,怕是少有人比公叔钰更忙碌了,一晚上赴約三次。
哦,司馬兆許是可以與他一較高下的。
逢年過節請安的折子總會累上滿桌,小皇帝雖登基不久,他後宮還是有些女人的,僧多粥少,寵愛總是需要争搶的,等過些年再添一些女人,怕是過年都不用請戲班子了。
月上中天,忙碌完一天的司馬兆終于可以摟着被窩裡的女人閉上眼了,可被窩還沒熱,便聽到有太監通傳。
“誰啊?”身側的女子揉了揉眼睛,以為又是别宮的哪位娘娘過來搶人了。
“公叔钰。”司馬兆一邊穿鞋子,一邊沒好氣道。
芳嫔噗嗤笑出聲:“那你允你離開一會兒。”
女人起身揀了件厚實的外袍給司馬兆披上。
宮中的女人夜裡都不一定見到皇帝,但公叔钰一定可以。夜裡睡到一半常有這種事,不是哪個女人心口疼就是哪個喘不過氣來。
可憐的司馬兆,一旦被女人纏住了叫破喉嚨也沒人來救他的。他們小夫妻會湊在一起猜誰真誰假,推脫不掉的又要如何從女人的指尖跑掉。
黃袍加身雖瞧着花團錦簇,但他們在這深宮之中是相依為命的。
隻是公叔钰的德性也跟他的嫔妃差不多,最近更是讨賞的物件都相似起來。
月亮照在白玉台階上,司馬兆也懶得挪地方:“怎麼回事?”
公叔钰身上的帶着些血腥味,嘴唇有些發白,但整個人卻奇異地精神的很,将受傷的胳膊舉起,像是獻上什麼珍奇物件一般,叫人品鑒。他的錦衣被割破了,一道劃開血肉的刀傷隻上了些金瘡藥粉。
“跟珊兒在天香樓賞月呢,突然就被行刺了,與之前暗算我的是同一批人,不過未問話便被自己毒死了。”
司馬兆捉住他的手臂,借着内監的燈籠細看,忽地冷笑:“這樣嚣張...真是好。”
這堰都城中膽子這般大的又能養得起死士的未有多少人,一猜便知了。司馬兆如此隐忍蟄伏,便是要等到那人嚣張到不可一世的時候,人人都知道他悖逆犯上,再将他這腐肉徹底剜下。
“青州來的彈劾那老匹夫的折子都快壓不住了,袁如儀那個野丫頭不日便要嫁進中宮,陛下如何打算?”
司馬兆不過登基三年,尚未有子嗣,在這群狼環飼的境況裡,他的兒子怕是會成為老子的催命符。
他不着急,但旁人開始等不及了。
“總歸是還差一把火的,我的後宮妖魔鬼怪多了去了,多一個也無妨...”
建安侯可以死,但袁家還不能倒,不止如此,若是謀劃得當說不定還是一步好棋子。
司馬兆眼裡映着跳動的燭火,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怕是等不了多久了,京郊的馬草這一陣有人集中收購,陛下身邊亦要加強警戒才是。”
“知曉了,”小皇帝歎了一口氣,“叫太醫給你開些藥再走。”
“陛下這樣一說,臣忽然覺得手好疼。”公叔钰忽地龇牙咧嘴。
司馬兆看了他一眼,有點想打他。
“聽說你帶回來了個女人?大老遠來了,可是要再讨些什麼再走?”
“陛下真關心臣...”公叔钰一時說得順嘴,把後邊接着的“妾”字生生咽了下去。
他年紀是司馬兆一行裡面最小的,平常也慣着他,便成了個沒大沒小的模樣。
司馬兆笑了:“你在那嬌娘面前也這樣?”
公叔钰摸了摸鼻子,承認了:“哪是什麼嬌娘,不過鄉野村婦罷了,粗鄙得很。”
雖這麼說,但想到軒娘的時候仍忍不住勾唇。
“不過既然進宮了,不知道中秋有沒有剩下的糕點,可以讓臣帶回去,給那沒見識的小女郎嘗一嘗。”
司馬兆失笑。
“就說你之前怎麼讨珠钗呢,你家老太太還能整日濃妝豔抹的不成。”
“說到這裡有個問題想問...二哥,”公叔钰雙手合十,在月下誠心發問,“她問我,可不可以隻有她一人...”
這都稱呼是從前叫慣了的,司馬兆不說不妥,公叔钰便也未改。
“她怎麼會問這個?女子常會這樣想麼?嫂嫂有沒有問過這種話...我都不知道如何答她...”
他家中不止他一個孩子,長輩院中也不止一個嬌娘,人人都如此,旁人的喜愛要争搶,他也未想過有人追求者獨一。
既不想讓她傷心,也不願意說假話。
公叔钰啵得啵得說了一大堆。
這對他的要求有些新奇,也叫人有些甜蜜,公叔钰拉直上翹的嘴角,偏蹙着眉,讨人喜歡的容貌之中顯出一種怪異的憂傷:“她不高興的時候可叫人難受了,可以好幾日不同我說話。”
司馬兆蹙眉,隻覺得夜裡的涼風吹得人有些念着溫香軟玉:“你嫂嫂不會問我這種問題...我們夫妻同心,她從不願叫我為難。”
公叔钰一噎,幹巴巴道:“哈哈,那你們可真是恩愛啊。”
“嗯,”司馬兆承認的幹脆,挑眉掃了一眼這個不速之客,“她現在在被窩裡等我呢。”
公叔钰讨了幾個月餅,灰溜溜地被趕出宮去了。
朗月入懷,他眼前一直浮現軒娘望向他時一雙略帶憂愁眼睛。
一瞬有些理解為何讀書的人總描繪着歸隐田園。
有一種莫名的沖動,他說不清楚由何而來,隻是好想和柳軒一起在無人打擾的地方有自己的小家。
沒有頤指氣使的長輩、也沒有廟堂之上的刀光劍影,隻有他們兩人,家中可以盡是她喜歡的布置,如此那個女人定然會常常對他展顔的。
公叔钰不知道這心中酸澀盈滿的情緒是什麼,隻知道從前未曾有過。
他又想起珊兒在馬車上問他的話,眼神一暗。
“她有些特别,竟救了我。”郯珊掀開車簾瞧了眼月色,話音與夜風一齊吹到公叔钰耳旁。
“...軒娘心腸很軟的,”他眼神不自覺柔和起來,“她救了我的命,又無依無靠的,我想照顧她。”
郯珊斂着眸,她自是了解公叔钰的,這個人雖然招蜂引蝶,卻是個心腸硬的,這麼多年身邊說的上的姑娘隻有她一個,也從來隻對她好。
淑女在馬車上仍是端坐着,她的指甲掐進掌心掩在寬大的衣袖之下,眼神仍舊恬靜娴雅。
“你落難的時候...可曾有想過我?”可說出的來的話卻難掩情緒,她漂亮的眼睛泛着水光, “他們說你死了,可我偏不信,一直一直等你回來。”
公叔钰微微一愣,垂眸輕輕握住郯珊的手。
說想念,自然是未有的,他失憶了全然以為自己是柳軒的狗。
但他不可以因為珊兒從來未顯示過柔弱便覺得她足夠堅強,會哭的人總是引人注意,可這個女人的情誼實在難以償還。
不論是幼時選擇與他定親,還是這些年的等待,女子的韶華珍貴,他說不出傷人的話,巨大的愧疚要将他淹沒。
尋常事情隻要行動便能有所進益,可情字難解,他既貪戀女子的馨香又不願辜負旁人的一片真心。
向左向右都是錯,是命運弄人,如同一柄利刃,高懸于情絲之上,終有一日将會斬下。
盡管如此,公叔钰也從未想過未有遇見柳軒的情形。
再多些時間,許是能有辦法。
他寬慰着自己,找着借口,放任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