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枳光與她對視了幾秒,最終像是放棄了抵抗,輕輕歎了口氣。
他沉默着,緩緩地、将左腿的西褲褲管往上卷起。
一道猙獰的、貫穿了膝蓋上方和下方、顔色已經變淺但依舊觸目驚心的疤痕,赫然出現在陸小柏眼前。
那疤痕破壞了原本流暢的肌肉線條,像一條醜陋的蜈蚣盤踞在他的皮膚上。
“疼嗎?”陸小柏倒吸一口涼氣,眼淚掉得更兇了。
心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塊。
七年前她在梧桐樹下無盡的等待的時候,戚枳光當時該多疼,而她卻還在因此誤解他!怨恨他!
“裡面還有鋼釘和鋼闆。”戚枳光的聲音平靜無波,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做了很久的複建,現在走路、開車都沒問題,偶爾陰雨天會有點隐隐的痛。”
他頓了頓,補充道:“就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跑跳,或者過于劇烈運動了。”
那個曾經在跑道上揮灑汗水、在單杠上身輕如燕的少年,似乎隻能停留在記憶中了。
陸小柏再也忍不住,捂着臉低聲啜泣起來。
原來……是這樣。
原來,她怨恨了七年的人,才是那個承受了最多痛苦的人。
原來,她以為的被抛棄,是他用沉默和遠離築起的保護牆。
原來,不是他消失了七年,而是她……是她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心安理得地過着自己的生活,甚至還誤會他、怨恨他,徹底地……斷聯了七年。
巨大的遺憾和悔恨,像潮水一樣将她吞噬。
客廳裡,陸小柏的手指還在微微發顫,輕輕撫過他褲腿下那道猙獰的疤痕,皮膚下似乎能感受到金屬的冰涼輪廓。
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砸在地闆的冷硬上,也仿佛砸在了戚枳光的心尖。
“為什麼……”她哽咽着,聲音破碎不成調,“為什麼不告訴我……哪怕……哪怕隻是一個字……”
心疼、懊悔、還有對過去七年那些無端猜測和怨怼的巨大歉疚,像潮水般将她淹沒。
她甚至不敢想,在他獨自承受這些的時候,自己卻在心安理得地……誤會他。
“你知道嗎?那年暑假,我去你家老宅找過你……”陸小柏低聲絮語,“可是,鄰居阿姨,說……你們全家都已經搬走了。”
“怪我……我應該不放棄的,我應該繼續找你!”
“或者,你哪怕給我留一點消息……”
“戚枳光,你知道的,你知道我……”
戚枳光喉頭滾動了一下,看着她淚流滿面的樣子,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揪擰着,悶痛難當。
他終究克制不住伸出手,輕輕将她攬入懷中。
她的身體僵硬了一下,随即放松下來,将臉埋進他帶着清冽氣息的襯衫裡,肩膀抑制不住地聳動。
“對不起,小柏……”他的聲音低啞,帶着從未有過的疲憊和脆弱,“那時候……我太害怕了。”
他收緊了手臂,仿佛想将她揉進骨血裡,也仿佛在汲取一絲力量。
“怕你看到我那個樣子……怕我自己站不起來……更怕……”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怕我們的約定,在現實面前,會變得面目全非,不堪一擊。”
他害怕自己未來可能殘疾的身體會拖累她的人生,害怕她會因為同情而留下,那不是他想要的。
陸小柏在他懷裡無聲地哭泣,感受着他胸膛傳來的、略顯不穩的心跳,也感受着他壓抑了整整七年的痛苦與孤寂。
那些隔閡,那些誤解,那些空白的時光,仿佛都在這一刻,被無盡的心疼和苦澀填滿、融化。
許久,懷裡的人抽泣聲漸歇。
陸小柏慢慢擡起頭,一雙眼睛紅腫得像兔子,臉上還挂着淚痕,就那樣怔怔地看着他。
疲憊,沙啞,眼底深處藏着驚濤駭浪後的沉寂,這就是她錯過了七年的戚枳光。
戚枳光垂眸凝視着她,用指腹輕輕揩去她臉頰的淚水,動作溫柔得不可思議。
他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認真和懇切。
“小柏,過去的事,我們都回不去了。”
“但未來……”他停頓了一下,像是在給她,也給自己一個喘息的機會,“我們能不能……重新開始?嗯?”
陸小柏心頭猛地一震。
理智瘋狂叫嚣着七年的鴻溝、身份的差距、他深藏的心思……這些都是橫亘在他們之間的現實。
可情感上,那洶湧澎湃的心疼,那被真相重新點燃的悸動,讓她無法幹脆利落地說出拒絕的話。
戚枳光看出了她眼底的掙紮和猶豫。
他沒有逼近,隻是用一種溫柔卻笃定的語氣說:“我不會逼你。”
“但我不會再放手了。”
說完這句,他話鋒忽然一轉,像是想起了被遺忘很久的珍寶,帶着一絲探尋。
“對了,七年前……辛辰的畢業宴會那天晚上,你說高考後約定在校園梧桐樹下……”
他的聲音放得很輕,帶着點不确定,“說有話要跟我說……到底,想說什麼?”
這個問題像一道閃電,瞬間劈開了時光的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