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稍不留神便是幾日。
歲首這日,京城上下紅燈掩映,商販走夫也有了休息的空檔,三三兩兩圍在一起喝酒閑聊。
林家院落内,林見歡坐在爐火邊暖身,耳邊是炮竹聲聲,林魁梧父子倆樂呵呵地忙活着,滿眼的紅火讓她覺得很不真切。
春桃今日穿了一身紅,連帶雙髻上都纏了紅綢,笑容滿面地墊腳黏着窗花,嘴裡不忘撺掇林見歡去換新衣。
“小姐,再過兩個時辰,園湖上的花燈會就要開始了,聽說今年能見到不少貴人呢。”
林見歡手裡捧着熱茶啜了幾口,茶盞中的茶葉浮起又落下,耳邊是煙花綻放。
從前也是這般四角的天,隻是這般熱鬧她隻在話本子中見過。
和如今比起來,她覺得養尊處優的生活倒像是提線木偶,精緻卻又沒有生命。
蹲着熬雞湯的林澈瞄到了低頭不語的林見歡,明明是歡聲笑語,可他這個姐姐看起來很是清苦。
林見歡素來敏銳,察覺到了不遠處的打量目光,對上了林澈那張熱得通紅的臉。
“怎麼,瞧我變漂亮了些?”
她是真心要問。
林澈手裡蒲扇扇了扇,頗為實誠地開口:“沒之前那麼黑了。”
果然,男人是沒有鑒賞能力的,就連她大伯母都看出來她的變化,林澈就這麼輕飄飄一句,着實讓人索然無味。
她不再對林澈的欣賞能力抱有期望,換了個話題,“你方才那般看我|幹什麼,就像是我快死了一樣。”
死這個詞一出,林澈連忙呸了三聲,有些氣惱林見歡的口無遮攔,上次差點就死了,現在還把死字挂嘴邊,真真讓人沒折。
他隻差翻白眼,“前日夫子作了句詩:眉蹙春山悲意繞,我一直不能想象到畫面,看到你卻突然想起了夫子的詩。”
林見歡秀眉挑起,說不欣慰是假的,這小子可算是肚子裡有點墨汁了。
隻不過她不願意回答林澈的疑惑,她眼神定在了瓦罐上,提醒道:“再走神,你的雞湯可就糊了。”
林澈這才想起來正事,隻管去攪雞湯。
說話間,大房院裡的冬花進了來,手裡還提着二兩花酒。
這是林家的慣例,年歲大的要給年歲小的送新年禮,上年林海還派人送了幾斤肘子并着一兩銀錢,今年估摸着是看他們三房過得好了,擺明是要下他們的臉子。
但大房想多了,他們三房從老到少,有一點是一樣的,厚臉皮又會裝瞎。
管你們怎麼送,我們一點情緒不給,能拿我們怎麼辦呢。
春桃對大房做慣了笑,暗中抹了把漿糊,就小跑上去接冬花手裡的酒,“勞煩冬花姐姐跑一趟了,酒給我罷。”
“诶”,冬花還沒反應過來,轉眼就見手上白花花的黏膩,她不滿地瞪着春桃,“你手上什麼東西。”
春桃和林見歡待久了,也不再像從前那般畏手畏腳,都是伺候主的,誰有比誰高貴。
她故作驚訝,啊了聲,“這可糟了,約莫是挑了花肥忘記淨手了。”
花肥?!
冬花一噎,隻覺得手上黏膩到張不開,胃裡一陣惡心,顧不上旁的,忙拿着帕子跑出去洗手。
林澈見一向仗勢欺人的冬花這般狼狽離去,捂着肚子差點笑岔了氣。
春桃掂量了下丁點的酒壺,忍不住吐槽,“大房還真是闊氣,眼巴巴送了這麼點酒來。”
林見歡不以為意,“總不能随意糟蹋糧食不是?”
在小廚房切羊肉的林魁梧伸出了頭,十分贊同女兒的話,命春桃溫酒,“正好配着醬羊肉,滑嫩爽口,豈不美哉。”
院落常青樹下,林魁梧一家環坐在圓桌前,滿桌的美味佳肴熱氣騰騰,升起的暖意驅散了寒冷。
飯中酒熱,清新的酒氣勾起了林見歡胃裡的饞蟲,她拿起酒盞,仰頭一飲而盡。
身旁的林魁梧父子因高興貪了杯,攬在一起稱兄道弟,開始暢想未來生活。
林澈打了個酒嗝,眼皮半拖說着醉話,“等以後我成才了,我定要你們住上大宅子,爹爹你以後也再也不用風吹日曬去擺攤了。”
他醉意上湧,連話都不成串。
“姐...姐姐,我不會再讓你嫁給你不喜歡的人了。”
燈火下,林見歡眉眼柔和,她這弟弟,真是刀子嘴豆腐心。
從屋裡取了毛毯的春桃聽見了遠處的銅鑼聲,忙說與林見歡聽,“花燈節要開始了,小姐不去看看嗎?”
林見歡興緻寥寥,那些東西,她看得已經夠多了,也沒什麼新鮮花樣。
“小姐别擔心,家裡有奴呢。”
小丫頭拍着胸脯讓林見歡放心,不等她反應,春桃便拉着她進屋梳洗打扮。
林見歡見春桃興緻盎然,像雕刻精美的畫一般替她打扮,不願意打消她的積極性,任由她替自己簪花穿衣。
一通捯饬後,春桃滿意極了,不說别的,就她家小姐的那對眼眸,饒是她看了,都會心生幾分憐愛。
今夜肯定有很多如意小郎君,若是小姐能找到心儀之人,也就不會再像今晚那般黯然神傷了吧。
林見歡不知道面前的小丫頭會錯了意,想着正好出去散散酒氣,便攏緊了披風開口道:“等我回來,給你帶冰糖葫蘆。”
歲首長街,紅綢飄舞。
各色花燈墜上枝頭,低垂天空煙花絢爛。
林見歡蓮步輕移,繡花裙擺漾起好看的弧度,穿梭在車水馬龍間,是她在宋府六七年來不曾感受過的鮮活。
街角,她站在小販面前,掏出了幾文錢,“小哥,來六串糖葫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