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見顧月霖,她展顔而笑,“哥,突然登門是有事相求,你可别生我的氣。”
“怎麼會,快來。”顧月霖擡手請她到書房說話。
“這兒真不錯,一進來就感覺有點兒喜樂融融的意思。”在偌大的花梨木書案前落座,啜了口茶,君若微眯了大眼睛,顯得很是惬意。
“是麼?”顧月霖這幾日是把日常諸事用來緩解情緒,根本沒留意到園中氛圍是否有變化。
“當然是真的,該是下人心情特别好。要不然,憑你一個,再高興也不成。”
顧月霖輕輕地笑,“這倒是。”
君若示意身側的随從。
随從把捧着的卷軸送到顧月霖面前。
君若道:“我家化用了各類輿圖,算是經商地形圖,這是京城和周圍三省的。昨夜我忙了整晚,把一應可以施粥的鋪子所在位置都做了标記。”
“了不起。”顧月霖由衷贊許着,将圖徐徐展開。
圖三尺見方,用不同顔色的筆迹标注了不同類型的店鋪。
“今日一早,我與家父一同吩咐了近前各個大管事,八百裡加急傳話到各個糧倉、鋪子,今冬施粥的事決不可有所敷衍。”君若頓了頓,問,“哥,你說我們為何如此重視?”
顧月霖莞爾,“自然是聽到了廟堂上的風聲,不然還能是我的情面不成?”
“真是的,都不給我賣關子的機會。”君若連喝了兩口茶,放下茶盞,遣了随從,闆闆正正地坐好,“昨日大早朝上,有數名官員為着同一件事上奏,由頭是聽聞或知曉一些官員商賈勾結,蓄意哄擡物價,對今年臘月百姓買不起糧捱不過年關言之鑿鑿,可給出的真憑實據卻不多,擺出來的那些商賈俱是名不見經傳,與商賈勾結的隻有四個五品官。這是為何?”
顧月霖卻反問:“皇上作何決定?”
“皇上啊……最終接受沈侯爺的進谏,着涉事商賈、官員所在省份的首腦,以不得搜刮民脂民膏為前提,從速調集百姓尋常所需備用,一年之内不論何時,以今年價錢出售;為防官商勾結亂民心、攪政局、誤國事,必須從速辦理,若有懈怠誤國誤民者,滿門抄斬。旨意八百裡加急到各處。”
顧月霖颔首,“案子得一步一步查,所需時日良多,防患于未然卻是刻不容緩。”
君若颔首,“而起初最讓我毛骨悚然的是,涉事商賈和官員分布的所在地,正是京城及周圍三省。”
“所以,你已經明白。”
“是,明白你花一萬兩施粥所為何來,不明白的卻是,這是你提醒沈家的,還是沈家提醒你的?”
顧月霖揚眉,“這話怎麼說?也太看得起我了。”
“你本就值得任何人欽佩。”君若歪了歪頭,“我認的哥哥,自然是人中龍鳳。況且,沈侯爺自來不是能給出那般體察民情的谏言的做派,這又與沈夫人和星予哥哥不同,母子兩個對任何無辜之人都有仁心。”
再多的,她不便說。
顧月霖卻懂得。若不是和恩師一樣了解沈瓒為人的長短,也不會有找他鼎力相助的默契。
說到底,沈瓒是手掌兵權的勳貴,仁心之于他,需要審時度勢。
不是沈瓒冷酷殘忍,絕不是。隻是,有些事他做了就是費力不讨好,還要落得個家破人亡的境地,他不做就能護得全族一如既往。
而在天災人禍面前,隻能選擇最适合的人,盡力幫沈瓒做恰如其分的事。
朝堂上的事會迅速傳遍京城的街頭巷尾,到明日,因為已有準備,周遭三省也會獲悉。
再加上蕭默家族已派出人手在各地散播消息,百姓不論信或不信,都會本着存柴米油鹽不虧的實質目的、防範朝廷短期内壓制不住官商勾結局勢的擔心,購置過冬所需一切。
更何況,還會有相應的流言蜚語傳出,例如官場生大變故往往意味着将有天災降臨,沒有最好,但有備無患是最佳。
如此一來,相互影響,受災的人數能減少一部分。
但也會有些明明想買齊所有銀錢卻不夠的人。
太多了。
多到顧月霖不敢想,不能想。
而不出所料的話,今日早朝後,已有欽天監正使、兩名副使面見皇帝,以身家性命擔保下月上旬有雪災降臨,禍及京城及周邊各省,求皇帝防患未然。
欽天監三人是死谏的架勢,沒牽扯任何權臣勳貴,而且言及時日迫在眉睫。
皇帝總會适度地做點兒什麼。
哪怕隻是輿情,作為帝王,尤其是不屑請所謂高人鑒别欽天監所言真假的帝王,在這關頭,能做的不過是選擇。
其一,不以為意,抛之腦後,真出事了被言官士林罵到死。
其二,未雨綢缪,就算對欽天監的說辭拖延着,該防患的必要之事,都另尋由頭急速落實下去。
顧月霖正思忖之際,紅翡闖進來,氣喘籲籲地道:“太太、太太投缳了!您快去救救她吧……”
上吊了,丫鬟卻要他去救。
顧月霖笑了,笑容裡隻有自嘲,語氣冷冷淡淡:“她若真不想活了,我也不留她。你照實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