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月霖見他擺好架勢卻不落筆,笑,“你等什麼呢?”
“等你說了我記上。”李進之照實道,“我連棉花怎麼種都沒譜,蔣家老爺子寫得再清楚,瞧着還是有點兒犯暈,其他的更不用說。”
顧月霖報賬給他聽:“一畝地産二百斤左右籽棉,收成好能有三百斤,一斤籽棉可以彈出六七兩熟棉花,一斤半到二斤棉花出一斤棉紗……”
“你等等,我算算。一斤十六兩,六七兩就算是占五分之二……”李進之邊盤算邊說道,“那麼,一百畝地保守估計出八千斤棉花。一斤棉花七十文,棉布最低三錢銀子一匹,有沒有錯?”
“沒錯。”顧月霖給他潑冷水,“莊子上的管事、雇工等等的工錢,也得算進去。”
“但是種棉花不用交稅,朝廷一直犯愁的是種的太人少。”李進之一雙眸子亮閃閃,“這的确是個好營生,要知道,一畝小麥産量也就二三百斤,一石七錢銀子左右,滿打滿算得二兩銀子,而且稅很重。”
顧月霖颔首。尋常百姓最棘手的是,糧食本就勉強維持溫飽,不種米糧根本沒閑錢買,再想種進項高的作物也是枉然。
“種棉和種小麥一樣,收獲之後可以再種作物。”李進之的熱情全然調動起來,“我打聽過一耳朵,織布機一台三十兩上下,紡織機價錢不一,最貴的的六七十兩一台,這是怎麼回事?”
“我問過洛兒,尋常的紡織機隻有一個橫着的紗錠,你說的這種價貴的,應該是最不得了的,有三十二個紗錠,并且可以同時紡。”
“一天能紡出多少紗?”
“一百二十斤。”
“我的天,”李進之歎服,“那就不用犯嘀咕了,買這種,一天出的紗,就夠織布機忙活不短的時間。”
“沒錯。”顧月霖道,“織布熟手每天織一匹布,兩個人輪班能得兩匹。”
“怎麼織布機沒有效率出奇的高的?”李進之有些遺憾。
“這種世道,有也得被人千方百計地銷毀。過分省人力的事很難做成,尤其涉足許多百姓用來糊口的行當的時候。”一說世情,顧月霖就糟心,當即岔開話題,“我手裡有個香燭鋪子,可以改成賣布棉,燭火多進些貨存着就是。那邊前面是門臉兒,後面帶個院子,屋舍一般,但用來弄個小作坊不成問題。”
“地方你出,紡織機織布機我買。”李進之見顧月霖要反對,擺手阻止,“李家也有鋪子,但是用着不合适,麻煩,我自己懶得置辦,都是入股吃分紅。鋪面作坊要是租賃,一年也不少花,而且你還得管我棉花的收成。橫豎今年是小打小鬧,咱哥兒倆試完水再細說合夥的事項。”
顧月霖沉吟片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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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續降雪幾日後,内宅仆人每日過得單一卻快樂:
漿洗房的人做事雖然不遭罪,顧月霖和君若仍是心存體恤,吩咐下去:災情過去之前,個人管個人的衣物漿洗,共用的窗簾椅搭桌圍等輪班洗,橫豎到了漿洗房洗什麼都不成問題。
如此一來,除了趙媽媽掌管的廚房,仆婦每日灑掃完屋舍,洗完自己的衣物,便聚在一起,說說笑笑間,幫針線上的人做針線,不善此道的,現學着分線、打打絡子也用不了多久。
過了白日,各自成群。
早在顧月霖每人打賞三兩銀子之後,不少仆婦就和外院的人一樣,自己買完必要的物件兒,餘下的閑錢拿出來和别人湊一湊,托木靜萱買酒、零嘴、幹果、魚蝦肉回來,用做不當值消遣時所用。
每個晚間,十五以下的習字識字讀書,這是木靜萱和堯媽媽的意思,可行的話,就是先一步為顧月霖培養堪用的人手,再不濟,這些孩子若是能寫會算,此後的路會比别人走得更平順。
十五到二十歲往下沒成婚的湊在一起,打葉子牌,玩兒飛花令。
二十往上不論曾經嫁人與否,日子都是不盡人意,落得個孤苦境地。這些人聚在一起一般是喝喝小酒,打打牌,聊聊各自的見聞。
值得一提的是魏琳琅派過來監督魏琳伊的大丫鬟小凡,今年十六,除了看到魏琳伊沒好氣,和内宅每個人都相處得一團和氣,加之識文斷字、會打牌、酒量不錯,一到晚間,各年齡段的人輪班找她。
無獨有偶,君若身邊的楊柳、曉風亦如此。
無可忽視的喜樂氛圍,蔣氏感觸最深。
魏琳伊打定主意要冬眠似的,吃飽了睡睡夠了吃,誰都懶得理。蔣氏随她去。
君若拿到愛不釋手的書就親筆謄錄一份,悉心研讀的隻有武學,橫豎她這輩子的主業是經商,其他的意義全是藝不壓身。而且,她覺着把蔣氏那顆榆木腦袋敲打得開竅是當務之急,閑來隻要得空,就請蔣氏到自己的小書房說說話。
蔣氏求之不得。
一來二去的,相處模式固定下來:蔣氏做針線,君若看書或抄書,這種情形下,兩人都可以一心二用,放松地說說話。
臘月初七下午,一左一右坐在臨窗的大炕上,君若問道:“您往後想怎麼着?早些讓我們知曉隻有好處,能盡早為您想轍安排。”
“有什麼好想的?”蔣氏輕聲道,“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要是跟琳伊在一起度日,彼此隻有死路一條,那孩子……被我毀了,總不能把她毀到底。她瞧着我,也不知因為恨我還是為什麼,很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