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月霖莞爾,轉身取過酒,倒了兩杯。他根本不知道從哪兒琢磨起,索性撂挑子等着。
君若賞看夠了,又喝了一杯酒,這才開始查驗。
手指探進鞋子裡面,立刻覺出有黃豆粒大小的硬物,明眸流轉出迫人的光華。
票據一準兒藏在這裡。
大人隻要不缺心眼兒,給孩子穿衣物鞋襪之前,都要檢查一遍。也就是說,這雙虎頭鞋,林珂根本沒打算讓孩子當即穿上。
再仔細瞧,發現這雙鞋子的鞋底比别的要厚許多,這裡瞧瞧那裡捏捏,她說:“哥,我似乎得把鞋底拆開。”
“那就拆。要不是你當即取過來,我到今日也不見得想起這些衣物。”顧月霖又遞給她一杯酒,“不着急。”
“不急才怪,打量我和你一樣沉得住氣?”君若一口喝盡杯中酒,“忙完再喝,今晚肯定睡不着了。”
“我喚人備些下酒菜。”
“好啊。”
君若打小起,就愛跑針線房監督人給自己做鞋子靴子,這會兒特别慶幸有這毛病,不然她還真不會拆鞋底——在她眼裡,這雙虎頭鞋簡直可以做擺件兒,決不能拆得無法複原。
要是楊柳曉風會做針線就好了,吩咐一句的事而已,可惜有什麼主家就有什麼親信,倆丫頭跟她一樣,甯可挨揍也不肯做針線。
她小心翼翼地動手,頗費了些時間,才把有硌腳的東西的鞋底拆下。
那個黃豆粒大小的東西,是一顆小珍珠。
鞋底中間一個極薄的用皮子做成的小信封,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封口封的嚴嚴實實。
君若趕緊遞給顧月霖,“快瞧瞧是不是。”
顧月霖全程目睹,心裡暖暖的,接到手裡,用裁紙刀拆開封口,裡面是一張票據,紙張柔韌,字迹清晰。
票據上蓋着七風閣的印章,特意标明保價二十萬兩。
顧月霖遞給君若。
君若看過,道:“十六年前,七風閣最高隻收價值二十萬兩的物件兒。”一存放便是三十年,隻這筆銀兩,已非小數目。
顧月霖把拆開的夏衫、虎頭鞋放在衣物最上層,松松系上包袱,放回裡間。
轉回來,下酒菜已擺好。
兄妹兩個相對盤膝而坐,起先隻是默默地喝酒,後來,顧月霖忽地一笑。
“怎麼?”君若凝着他。
“想到了我養母。”顧月霖道,“較之陪嫁,她等于守着兩座銀山,竹園這邊也罷了,需要人手,且需要運氣,我生母留的産業,如今能否到手要兩說,十幾年前卻一定可以,而她一無所知。”
君若一想,笑,“還真是。”
“她心裡不好受,沒憋悶出病來已是萬幸。”
“的确,這些日子常跟她說話,看得出她心裡的苦。隻能盼着魏琳伊的瘋魔勁兒早些過去,那樣一來,母女兩個也不是不能團聚。”
“我也這麼想。”
君若這才想起另外兩個哥哥,“他們去哪兒了?”
顧月霖手向下指,“不知道什麼毛病,非要在下邊書房裡看書。”不然早就喚他們過來了。
君若輕笑出聲,“什麼看書?下邊有賭具,賭骰子推牌九都可以,他們每次碰頭都會摁着一本書搶,以賭論輸赢。你不知道嗎?被褥、毯子、好酒全搬下去了,說要練好出千的本事,跟你比比高下。”
顧月霖一樂,“沒正形到這份兒上,也真不容易。”
兩人說說笑笑,喝酒倒是有一搭沒一搭的,不知不覺到了天亮。
早飯上桌時,到下面書房去瞧的景天回來說:“小侯爺和李公子正睡着,說寫春聯兒累着了,今兒得多睡一個時辰。”
顧月霖和君若笑了一陣,随那兩個活寶耍賴。
吃完飯,顧月霖給兩個兄弟留下一張字條,和君若乘馬車到城裡。
七風閣是一棟五間四進的宅邸,掌櫃的和一衆夥計護衛常年居住,沒有開不開張一說。
守門的人見過君若,當即殷勤地帶路,請兄妹兩個到待客的暖閣用茶,又請來一位管事待客。
顧月霖對管事出示票據。
管事的仔細看過,面色變得很是凝重,雙手歸還之後,道:“我們東家這一陣恰好在這裡,請公子和君大小姐稍等,容我去請。”
“有勞。”
過了一陣子,有年輕男子步調悠閑地進門來,豐神如玉,氣度超然。從容地打量過來客,拱手一禮,“貴客登門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顧月霖、君若起身還禮,“言重了。”
随後,君若望着對方,問道:“閣下是此間東家還是少東家?”
男子一笑,“君大小姐這話要是讓家父聽到,他可要吹胡子瞪眼了,說你咒他英年早逝。”
“我又不知道七風閣是否已經易主,多慮了。”君若從顧月霖手裡接過票據,“寒暄的話不如省了,勞煩少東家給個準話,能不能憑這票據取回東西?”
“若票據不假,當然可以立即取走。”男子悠然落座,道,“隻是,家父對這筆買賣分外在意,與我說了不少十幾年前的事,我既然在這裡,便想親眼見一見物主。
“隻是,所想的是一位正值盛年的傾城美人,卻不想,見到的卻是兩個罕見出色的少年人。”
“這話怎麼說?”顧月霖和聲問道,“令尊與物主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