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時時刻刻介意的是,與程放相關的那個人,對他和身邊人潛在的危險。這一關過了,誰知道有沒有下一次?誰又知道下一次是何情形?
結論是還得追尋下去。
總之,就是很無趣很想罷手,但又不能不繼續的事。
所以,顧月霖還是得認真思量讓郭如海開口的手段。
沒等他想出來,君若的父親君一航抵京的消息傳到竹園。
當日,君若正忙着陪蔣氏打理書房院各個小花圃,抽空到了書房,跟顧月霖說:“你幫我想好說辭,告訴楊柳曉風,讓她們去跟我爹說那些破事兒。我的心思你再清楚不過,隻要離開君家就行,明面上的君家一半産業,我就算不帶走,也能輕松拿到手。”
顧月霖見她這就要走,打個手勢示意她稍等,“我和進之跟你爹掰扯去,是不是更好?”
“可他剛回來,要是染了時疫又恰好在有症狀之前……”人與人之間的親疏輕重,從來沒道理好講,她就是不想父親坑了自己數年又無意間害得兩個哥哥生病。
顧月霖輕笑,“傻丫頭,又不是沒方子沒藥草,何況你爹很惜命。”
君若笑了,“成,我做甩手掌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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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收到女兒的信件起,君一航就過上了百爪撓心的日子。
妻子和小舅子把事情做得太過,女兒不定又掀起怎樣的軒然大波。
來到京城,到了住慣的宅子,被人客客氣氣地攆出門時他才記起,那是女兒置辦的産業。更重要的是,這說明女兒真翻臉了。
當然,他到何處也不會沒有落腳之地,在京城還有幾所宅子,本是用來安置妾室外室的,如今選擇一處住下就是了。
這日上午,他派人給女兒傳信,在書房等她。
來的卻是顧月霖和李進之。
在以前,他一定會滿心歡喜,今日卻是苦笑連連。
李進之已經是君一航的老熟人,相見自然随意許多,為好兄弟引見。
顧月霖是初次見到這位巨賈,見是毫無銅臭氣的中年男子,身形高大挺拔,容貌十分俊朗,君若的眉眼便是随了他。
“因小女之故,早就拜讀過公子的文章,先前又得了你的畫作,榮幸之至。”君一航非常客氣,将姿态放得很低。
“您太客氣了。”顧月霖笑得溫文爾雅,恭敬地行禮。落座後寒暄幾句,他單刀直入,“今日冒昧登門,是受洛兒所托。如今她與李公子、沈小侯和我,是異姓兄妹。”
“聽說了,這是洛兒的福氣。”君一航道,“曹氏辦的糊塗事,我也已知曉原委,隻是不清楚洛兒的心思。顧公子盡管說,隻要我能做到的,我都答應。”
“洛兒要離開君家,此後無父無母。”
君一航笑容中的苦澀更深,“何必走到那一步?”
顧月霖又道:“若您同意,她帶走手中的半數君家産業。”
“……”君一航沉默下去。
李進之與君一航交情不錯,顧月霖便不想兄弟為難,樂得一直唱黑臉,“君家不少事,傳得街知巷聞。明知失禮我還是要說,您從不是盡責的父親。
“洛兒因您之故習文練武,在生意場上大展拳腳不假,但她已經給了您回報。君家富有的年月已久,跻身到位列前三的巨賈,卻是兩年前的事兒,您是否承認,這是洛兒的功勞?
“自從洛兒幫您經商,成為您的左膀右臂,君家産業翻了幾番,您心裡有數。”
君一航聽出了言下之意,不由皺了眉,“你的意思是,我把洛兒當做最得力的人手來培養?”
“真是那樣便好了。”顧月霖淡笑着輕歎,“若是您的手下,被親生母親、親舅舅出盡花招地謀害,再怎麼着,您也會出面主持公道。要知道,百姓對君東家衆口一詞的一個說法,便是信佛、心善。”
笑若春風,說出的話在字面上沒任何鋒芒,卻如一記無形的毒針,直直刺進君一航心頭。
他已近惱羞成怒的狀态,哼笑一聲,視線在顧月霖、李進之面上梭巡,“二位前來的意思,我已聽出來了,原來是幫我女兒鬧着自立門戶。意料之外,想一想倒也是情理之中,畢竟,李公子把家族折騰得衰敗是天下皆知,顧公子與養母脫離顧家是不久之前的事兒。對你們而言,什麼生恩養恩的,那都不需顧忌。”
李進之笑得雲淡風輕,“有什麼法子?就是有人仗着輩分行兇,豬狗不如,與其等着那等貨色被别人千刀萬剮,不如我先一步為這世道清除穢物。”
“要不怎麼都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顧月霖亦是笑着,折扇未打開,在他手中慢悠悠旋轉着,“究竟是誰不仁不義,有些人是不願意過問的,在意的隻是輩分。小輩人做點兒出格的事,就認定是長輩倒黴,攤上了白眼兒狼,卻不肯反思,輩分高是否就一定占理,更不曾反思,自己若是局中的小輩,又當如何。”
兩人一唱一和,君一航被噎得不輕,因而愈發暴躁,“那你們倒是說說看,我到底怎麼對洛兒不仁不義了?我對她有何虧欠?”
顧月霖見他到此刻仍舊理直氣壯,也有了火氣,“尋常人家母女成仇的确罕見,可在你君家,今年種種并非偶然,早已有過諸多前例。
“洛兒自幼年起,便被生母時時責罰以至數次病倒,君東家昔年是瞎了還是聾了?你敢說你不知情?你又是否敢說你真的曾護着洛兒指證發妻?
“到這三二年,洛兒的婚事,曹氏與曹祿左一出右一出地算計她,你樁樁件件都知曉,正如你也知曉君家族人忌憚洛兒,花招百出。
“我隻想問,君東家是否真的不能防患未然?又是否真的不能保護女兒?除了要她習文練武打好算盤,你真正為她做過什麼?
“難道一個女孩子天賦異禀能力卓絕,做父親的便可撒手不管,由着她被人絞盡腦汁地試圖作踐成腳底泥?
“你又敢不敢對天發毒誓,今日事,你最在意的不是洛兒要離開君家,而是她帶走一半産業?你也别用勞什子的天打五雷轟那種空話,隻用你妾室外室所生的兒女賭咒發誓即可。
“你真敢說甯可為了洛兒摒棄勞什子的香火傳承,那我就信你三分,權當沒走這一趟。
“而來日你若食言,我很樂意替天行道,令你斷子絕孫。”
李進之邊聽邊想,聽到末尾的結論是,話已被月霖說盡,無需任何補充,因而便隻是颔首以示贊同。
君一航的臉都要綠了,額角青筋直跳。
聲聲質問句句誅心也罷了,明知他信佛,相信因果報應,還要他賭斷子絕孫……君一航費解:這是哪路妖魔鬼怪派來的煞星?
就在這時,顧月霖百上加斤:“長甯長公主對洛兒青睐有加,她不會明裡相助,但洛兒得不到親友相助,她早已心知肚明,是以,誰都休想讓她說一字半句的違心之語。
“君夫人、曹祿先前所犯的事,與洛兒有關,但我是根源。我很樂意把這事情擺到明面上。你自己選,打官司還是用道兒上的規矩清算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