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居士巷,若是去顧月霖的宅子,最多停留半個時辰,若是到君若自己的宅子,卻不會在乎時間,留宿的時候都有。沒法子,她對蔣氏的心結比較多,根本沒法兒化解。
君若也知道,換位想一下,自己能做到的極限也就是琳琅這樣,自是不會說什麼,琳琅直接去自己的宅子也是她提出的。
這一次,魏琳琅一進院落,便察覺出氛圍凝重,心知君大小姐又被惹得炸毛了。
行至内宅的正房院,走在廊間,展目一看,魏琳琅揚了揚眉——
兩名男子跪在烈日之下,汗流如漿。
随風坐在廳堂門口,表情冷漠又高傲地盯着兩人,一副給人相面的架勢。
對于魏琳琅,随風不親近,但也不煩她。不論怎麼說,也算是看着它長大的人裡面的一個。是以,此刻知道她前來,也沒有反應。
魏琳琅從随行的丫鬟手裡拿過盛着肉幹的大荷包,走到随風跟前,把荷包在它面前晃一下,“小子,走,吃點兒零嘴兒去。”
随風猶豫了一下,慢騰騰起身,昂着頭走進室内。它對吃的沒興趣,倒不介意帶着客人到君若面前。
君若盤膝坐在臨窗的大炕上,正在自斟自飲,小臉兒上盡是肅殺之氣。看到魏琳琅,才勾唇微笑,“我給氣着了,拖到這會兒才用飯。”
“……”魏琳琅掃一眼隻有酒沒有菜的炕桌,有些心疼,“我看你是氣糊塗了,吃飯?吃什麼?啃你家的花梨木?”
“還真是,氣糊塗了,這不是知道你今兒要來麼,快些,帶的好吃的全擺上。”
楊柳松一口氣,“廚房裡随時準備着您用飯,奴婢去傳話,飯菜一會兒就得。”
“成。”
曉風也敢說話了,半是哄半是建議:“外邊戳着的那倆,您發話給個處置吧,瞧着随風都覺得礙眼。”
君若一樂,“家法處置,攆出君家字号,安排個地兒種地去。”
“是!”
這期間,魏琳琅已經和丫鬟手腳麻利地擺上了瓜果點心和美酒,“瓜果早就洗淨了,酒是我爹特高興時才舍得喝幾杯的好酒。”
君若笑開來,“今兒你也真是不過了,回頭閣老别找過來讓我還酒才是。”
“不能夠。”
等到廚房做的涼菜、小炒上桌,魏琳琅才問:“是怎麼又把你惹毛了?”
君若實在忍不住,罵罵咧咧的:“忒他娘的不是東西,強調了不下十次,藥草運送刻不容緩,決不可坐地漲價,那倆孫子倒好,一樣都沒辦到。得虧不是隻有他們負責這事兒,沒耽誤多少事,不然我剁了他們。”
魏琳琅莞爾,“聽你說話是真瘆的慌。”
“有你打岔,心裡總算舒坦了。”君若拍拍身側,柔聲喚在室内來回溜達的随風,“來,乖侄子,跟姑姑一起吃點兒。”
随風興緻缺缺,她哄了好幾句,才勉為其難地騰身越到大炕上,坐到她身邊。
魏琳琅把手裡的大荷包遞給君若,“沒氣得忘了給我們随風午飯吧?”
“沒,哄着都不肯多吃,哪兒敢餓着這小子。”君若把荷包放到一邊,“得過一個時辰左右,它才吃零嘴兒。”
魏琳琅嗯了一聲,寬慰道:“我爹說了,估摸着再有半個來月,長公主和你三個哥哥就回來了。他們是不樂意,但皇上受不了了,生怕他妹妹和來日的棟梁熬垮,已經選好了代替他們善後的官員。”
君若真的氣兒順了,“有盼頭了就成。”
魏琳琅遲疑片刻,還是說道:“這次鼎力相助官兵的江湖義士,都是有名有号的,隻有一位程先生,自百姓到帝王,隻知他姓氏,他是不是月霖的——”
君若與她對視一眼,“你要成狐狸精不成?連這都猜得到。”
“你這妮子,恁的刻薄。”魏琳琅作勢要用筷子扔她。
君若一笑,颔首,“是。程叔父是特地趕去陪着月霖哥哥的。原本,月霖哥哥要叔父避開北直隸,叔父大概原本想聽他的,但知曉他趕過去之後,就忍不了了,集結了江湖高人一道前去。”
魏琳琅緩緩地點頭,沉了會兒,說:“父子兩個沒心結最好。對了,程叔父有沒有受傷生病?最前沿的情形可是特别兇險。”
君若怅然一笑,“叔父那種人,讓人瞧着跟鐵打的似的,傷了病了别人也看不出來。”那個風華無雙的男子,活到現在,又迅速介入海運賺下金山銀山,本就是個奇迹,耐力自是人中龍鳳怕都要望塵莫及的。
魏琳琅聽出也感覺到了一些端倪,卻沒多問。
她隻是要确定,父子兩個有無并肩面對風雨。确定了,也就能替月霖高興一下了。
有個有擔當的、在乎自己的父親,意義有多重大,魏琳琅自認要比絕大多數人了解。
她的父親有多少缺點,就有多少優點,這些年要是沒有他如山的父愛支撐庇護,她恐怕早跟之前嫁過的那個人渣同歸于盡了。
她希望月霖也能得到父愛,得到和她一樣有父親支持相伴的光景。
一轉念,想到君若,魏琳琅心疼得心弦狠狠一抽。
她挪到君若身側,“你本該是最應該親緣深厚的人。”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對那些,君若是真看得開,“沒那樣不是人的父母,我大概也不會成為女纨绔,不會跟進之哥哥作對,也就不會跟三個哥哥結緣。要是不跟他們結緣,也就沒法子跟你結緣。”
魏琳琅想一想,會心一笑,“賬的确該是你這個算法。”
君若另一側的随風打個呵欠,把大腦袋擱到她肩頭,打瞌睡。
君若早習慣了,側頭貼貼它的傲嬌臉。
.
六月下旬,傍晚,京城外的悠長古道,一列輕騎飒沓而來。
那些端坐在馬上的人,正是自帝王首輔再到君若翹首以盼的,臨危時沖在最前的鐵血之人。
一行人進城後,化整為零,去向不同。
長甯與三名少年郎縱然風塵仆仆,也先進宮複命。
皇帝攜一衆官員迎到宮門外。
看到妹妹,皇帝撇下随行衆人,闊步迎向她,“長甯……”
瞧着妹妹本就消瘦的身形,又清減了幾分,他鼻子有點兒發酸。
長甯端然行禮,言簡意赅:“長甯歸來,問皇上安。此番出行,幸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