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非有意瞞着季陽,隻是在确定夏雪心意之前,他不想讓男孩受傷。雖然他不知道季陽究竟知道多少。
作為過來人,他知道,語言的傷害是無形的,大人自以為小孩子年齡小不理解,但小孩子其實什麼都懂,那種被抛棄被排斥的感覺如同釘在木闆上的釘子,哪怕有一天釘子取下了,被傷害的痕迹還會在。
夏建東清了下嗓子,艱難繼續,“今天來咱家的那個奶奶是福利院的院長,是來看看咱家的情況夠不夠要求養季陽。”他摸了下鼻子,在說出最後三個字前隔着桌子靠近夏雪,故意壓低聲音,還偷偷的瞥了眼櫃台前排隊的男孩。
夏雪一下子覺得嘴裡含着的冰激淩都不甜了。
大概還是不放心,夏建東起身坐到了夏雪的身邊,“爸爸也不知道怎麼和你解釋。總之,簡單來說是按照要求陽陽是要送去福利院的,但是你蘇叔叔中間幫了下忙,陽陽可以不去了繼續留在咱們家。就是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鬼使神差的,她斜眼偷偷看了眼不遠處的季陽。
男孩穿着夏建東給他添置的衣服,卻依舊改不了土狗本質。
他頭上的傷已經好了,隻是縫針的那一塊沒長頭發光秃秃的。身上的傷也好了很多,新傷結了疤,但在他們這種淘氣的年紀,男孩子身上多多少少都有,并不奇怪。舊傷就有點恐怖,裸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腿上縱橫交錯,惹得周圍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兩眼。
“若是你不願意——”夏建東回了回頭。
季陽已經回來了,手裡端着杯可樂。
他人又瘦又小,在熱鬧的背景下看起來莫名孤獨,可憐巴巴的。
夏建東忙讓開位置,道謝時笑容有點心虛。
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感覺男孩好像知道他們在商量什麼。
可男孩依舊面無表情,一副木讷模樣,直愣愣的看着夏雪。
被他黑漆漆小狗似的眼睛看着,任是再狠的心也硬不起來。
但讓夏雪表現出樂意,那是不可能的。
半晌後,她嘟着嘴,瞥了眼她爸,别别扭扭的嘟囔了一句,“誰說我不願意的。”
夏建東松了口氣,一下子笑了起來。
“我就知道我家雪雪最善良了。”夏建東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看的夏雪莫名有點不爽。
夏建東:“雪雪,你說想要什麼,爸爸都給你買。”
夏雪埋着頭,賭氣般挖了一大勺冰激淩,狠狠的吞下後,低聲生硬道,“我還要一個冰激淩。”
大廳裡人聲嘈雜,夏建東沒有聽清,但季陽聽到了,像是做錯事般把餐盤裡未動的冰激淩小心翼翼的推到她面前。
夏雪看不得他這副可憐巴巴的小媳婦樣兒,好像自己多欺負他似的。
但毫無疑問,季陽畏畏縮縮示弱的态度很好的讨好到了夏雪高傲的自尊心。
若她真的是貓咪,現在都要拉着臉,扒拉下季陽的頭,勉強給他舔頭頂上的毛了。
夏雪别扭的瞥了他一眼,“叫姐姐。”
季陽:……
“對對,叫姐姐,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陽陽快叫姐姐。”夏建東回過神來,忙催季陽道。
“一家人”三個字對于季陽而言就像是忽然炸開的彩蛋,讓他直接怔愣當場,耳邊傳來巨大的耳鳴,周圍的喧嚣一下子全部消失。
目光所及之地,隻有夏雪白皙的面孔,盛夏的驕陽揮灑在她的身後,化為陪襯,光影間女孩如同下凡的天使。
另一邊,夏建東還在啧啧不休的催促。
夏雪被她爸煩的不行,她不習慣表露出内心的善意,而夏建東的反應弄得好像她做了什麼天大的好事。
于是,夏雪借着冰激淩掩住臉,往座位裡縮了縮,不小心偏頭看到男孩。
在她眼中,男孩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神色,像是震驚,又像是恐懼,黑漆漆的眼眸瞬間如星子般閃亮,這讓從來面無表情寡淡的小臉有了一刹那的生機,夏雪才發現,原來男孩的眼睛長得極好。
他揪着衣服兩側,摩挲似的揉了又揉,像是在艱難的糾結什麼,一雙大眼盯了夏雪很久,久到夏雪都覺得算了,下次再試試吧的時候,才動了動嘴唇,磕磕絆絆的說了句,“姐、姐。”
“哎,對,真好。”夏建東比聽到男孩喊他還高興,甚至拍了一下手。
夏雪看了季陽一眼,迅速回頭,别扭的“嗯”了聲。
下一秒,不動聲色的用手肘把男孩挪過來的冰激淩推了回去。
“我才不喜歡吃巧克力味兒的呢。”夏雪嘟着嘴喃喃道。
夏建東:……???
好在他處于興奮狀态,着急和蘇雲電話聯系下一步辦理季陽的手續,沒有反問女孩。
畢竟,據他所知,他這個挑食又任性的寶貝女兒最喜歡的就是巧克力了。
“哦。”男孩接過被退回來的冰激淩。
從夏雪的位置看,男孩悶着頭,看不清楚表情,隻能看到小扇子一樣的睫毛微微抖動了下。
夏雪忙收回眼神,像是掩飾什麼似的,手忙腳亂的挖了一大勺冰激淩入口,無人發現處,嘴角微微揚起,心裡比草莓冰激淩還要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