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半晌,季卿對司機說:“你可以走了。”
在司機開口前,他補充,“大哥會同意,别讓我說第二遍。”
聲音不疾不徐。
司機卻被其中的寒意凍得心髒停跳一瞬。
他在季家做了二十年司機,形形色色的人見了許多,那些氣勢駭人的總裁也見了不少。從未見過如季卿一般,漂亮又危險。
好似他不答應,下一秒利劍就能刺進他的胸膛。
“好。”司機低低應了聲。
等人走後,季卿倚靠着木質欄杆。
他的面前是一個老舊的秋千,包裹在鐵鍊子上的漆面被時光弄得斑駁,深褐色的鐵鏽附着而上,隐隐約約傳來類似于潮濕地下室的泥土氣味。
季卿有些恍惚,久遠的記憶破土而出,迫不及待地昭示存在感。
一雙帶着薄繭的手,牽着他在花園裡漫步,又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秋千上。
“卿卿,乖一點好不好,哥哥會保護你,别去和那些人打架。”
秋千架開始規律又小幅度地晃動。
視野裡顔色濃豔的鮮花開始搖擺。
季卿聽見自己說:“不要,季沐思該被揍。”
記憶如潮水般褪去。季卿回神,才發現窗邊已經不見大哥季嚴俞的身影。
他挪動久站有些僵硬的雙腿,擡腳走回别墅,在季嚴俞的房門前停頓一秒,又轉身往三樓的書房走去。
這個書房季家人很少來。隻有季老爺子來老宅小住時,才會在裡面寫字畫畫打發時間。
以至于裡面的作畫工具完整。
季卿取了兩小杯水放在桌前,把做舊過的生宣平鋪在桌面。
一時間,靜谧的空間隻有毛筆尖拂過紙張的輕微沙沙聲。
筆走龍蛇下,風景畫漸漸成型。
白雪皚皚的山頂,凜冽的風呼嘯而過,翠綠藤蔓編織成的秋千随風飄蕩,打在飄落的雪花上,猛地散開。
最後歸于一片沉寂。
季卿收手,琥珀色的眸子長久地凝視畫作裡生活了一千年的地方。
片刻後換了一支小一号的毛筆,落下署名。
笃笃——
敲門聲。
他動作極快地抽出另一張幹淨的生宣,右手一揮蓋在剛完成不久的作品上,“進來。”
房門打開,李管家走了進來,“二少,孔家少爺孔知智拜訪,他在主客廳等您。”
頓了頓,他又道:“孔家雖然比不上季家和席家這些老牌家族,但在新貴裡排得上名号,二少收着點脾氣。”
季卿無所謂點頭,掃了一遍記憶,試圖找出和孔知智有關的畫面。
數秒後一無所獲。
“嗯。”他冷淡地應了聲,離開書房,又在房門關上前,對書桌旁的李管家道:“桌上的東西别碰。”
李管家準備收拾書桌的手頓住了,尴尬地懸在半空。
直到腳步聲走遠,一陣風從半開的窗戶灌進來,卷起輕薄的生宣,在空中晃蕩一下,又簌簌落下。
他低頭一看,藏在空白生宣下的畫作,因為突如其來的意外完完全全地呈現在眼前。
筆觸細膩,用色大膽而和諧,冷色調下的那抹綠色藏着濃重的生機,令人豁然開朗。
李管家呼吸一滞。
他跟在季家老爺子身邊将近三十多年,對國畫早就耳濡目染,鑒賞能力不亞于市面上的專家,卻仍舊因為這幅畫作有短暫的失神。
誰畫的?
這麼厲害?
是季卿嗎?
他的眼睛急忙往右下角去找署名。
是‘玄清’。
李管家舒了一口氣。
果真不是季卿。
那位鑒賞能力為零,不知人間疾苦的少爺又怎麼會有立意深刻的畫作。
應該是老爺子賞畫後,忘記收走。
他掏出手機拍了一張照片,準備之後問一問季老爺子。又把吹開的生宣重新蓋在上面,而後離開書房。
與此同時。
季卿沒有第一時間去主客廳見孔知智,而是去了廚房。
國畫消耗了他大部分的精力。
奇怪的饑餓感卷土重來。
他敲了敲廚房的玻璃推門,等門内兩位女士轉頭,才道:“姐姐,我需要一碗海鮮面,少鹽少油。”
兩人一怔,耳畔傳來的聲音清冽沉穩,像是淡雅的水墨畫,徐徐展開,悄無聲息地吸引走全部的思緒。
令人目眩神迷。
擇菜的女傭盯着那張清冷又勾人的漂亮臉蛋,看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好……好的。”
等人走後,才敢大口呼吸。
“他,他叫我姐姐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