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
這回的看守換了一個,不同于曹餘拐着彎責罵私刑,竟是對她客客氣氣:“常姑娘,且這邊走。”
常青青木着臉,跟在後頭一步步往牢裡走。
本以為會被像上次一樣關進曲折深暗的角落,沒成想走了幾步,竟到了一處寬敞明亮的空間,裡頭的寝具都十分齊整,似乎是新置辦的。
莫說是牢房,尋常人家裡頭也沒有這樣的。
“到了。”
新看守用鑰匙解了門鎖,沖她恭敬道:“常姑娘,請吧。裡頭若是有什麼短缺的,随時喚我便是。”
常青青站在牢門跟前,一動不動。
聽見這話,她一時怪異得好笑。
明明是在牢獄,又怎麼說的像是住進了上房?
她毫無反應,反倒叫看守為難:“常姑娘,您這……别讓咱們小的難做……”
常青青便垂下眼睛,拖着鎖鍊往裡頭挪。
看守見她知情識趣地進去了,左右看一圈,悄聲湊過來勸:“要我說啊,姑娘您也别太往心裡去。你看這地方,什麼都有。王爺特地叮囑過讓小的關照姑娘!裡頭日子也未見多難過,說不得沒幾日便出去了不是?……”
常青青轉過去看他,頓了頓,點了下頭。
看着她死氣沉沉的眼珠子,看守歎了一口氣。
有心再勸幾句,他正待張口,卻被外頭的步伐聲給引去了注意。
遠處,陰影裡頭的人一襲錦袍,衣角繡着的蟒紋閃着幽微的光澤。
“瑄王!小的方才……”
看守驚了一記,正欲跪下行禮,卻被止住了。
“不必。你先下去吧。”
“是!”
看守下去後,本就安靜的地牢更是寂靜。
身後那人動了,步履聲響起,幽幽幾步踏過來,站定在她身前。
常青青背朝外僵直站着,一動不動。
“你——就沒要對我說的?”
周珩平日清亮的聲音有些滞澀。
常青青縮着腦袋。
蓦地,她身後傳來一聲輕歎。
“今日之事來得太突然……三清園一事,你我并無證據,即便大動幹戈徹查,未必能有什麼結果。鄭府萬全準備在前,此刻同他們硬碰硬不是什麼好事。”
“過了今日,我會放你出去。”
周珩下颌繃起,垂眼道。
前頭的身影頓了一頓,回過身來,沖他行了個禮。方輕聲道:“王爺,您實在不必如此。”
周珩哽住了,看着她避不對視的神态,半晌才問:“你是在怪我?”
常青青低笑一聲:“不敢。我知曉王爺天潢貴胄,行事必自有道理。”
周珩:“你在怨我。”
常青青低頭數着地上的磚隙,膝蓋又隐隐起了些酸脹的痛楚,腦袋發暈,怎麼也數不明白。
“您是王爺。”她平心靜氣地說,“王爺先前赦了小宋,我感謝還來不及,怎敢有怨。青青不過尋常百姓而已,不值得王爺親自來探,地牢更深露重,您還是請回吧。”
如今知道,他是周珩,是當朝的瑄王,先帝第七子,她二人最是雲泥之别。
先前太天真,總覺得任何事隻要坦白以待總會大白,可太多事不由己。
相府想尋替死鬼,随随便便便就能找上她;就算他是高高在上的親王又如何?此等局面之下,也仍舊會為了“顧全大局”之類的緣由犧牲她。
理由當然充分,她毫無證據,若要查下去隻會打草驚蛇……她早便知道。就算他是王公子,也不會為了保她奮不顧身,更何況他位高權重。
如此說來,先前的一點委屈反倒像是在玩笑。如何能期冀一個親王将她這區區草民的命途置于别的一切之上?
她又哪裡來的立場如此強求呢?
……可不知為何,還是難過。
常青青苦笑道:“從前對王爺種種冒犯,還望您大人有大量,莫要同民女一般見識。”
“……”周珩冷笑道,“常青青,你這是做什麼?跟我撇清幹系?”
“我與王爺本就雲泥有别,何來幹系?”
或許是被她接二連三的冷言給惹得不快,瑄王一甩袖子便轉身欲走,臨了卻下意識轉過臉來,冷聲道。
“宋二花已經放回去了,你娘她們那邊,小滿也已經傳過了信,現下無大礙。”
常青青眼前發白,下意識回道:“如此。多謝王爺。”
周珩愠怒道:“你一定要同我如此生分?”
常青青有些茫然,眨了眨眼。
現如今她也不知道該如何了。
她太疲乏,也太困頓,更沒想好如何同搖身一變成為人上人的他相與。
先前他扮作尋常書生,她都要掂量一二才有勇氣湊上去。如今她已是背上罪責的替罪羊,他卻是高高在上的判官——她該如何呢?
莫說是“喜歡”,她連講話應當用“我”還是文鄒鄒說一句“民女”都要再斟酌一二,生怕一句話說得不對,會觸怒了什麼黴頭。
“王……王爺。”
難怪先前谷雨總是說話到一半改口,“王——公子”這樣,一卡一卡的。
她還嘲笑他規矩多,如今她卻也這樣磕絆了。
果真是風水輪流轉。
見常青青避他不及,周珩一時隻覺得有些空洞,好似什麼東西順着指縫落了下去。
他耐着性子道:“常青青。私鹽這事,礙于缺乏證據,也為了給鄭府那邊一個交代,我今日隻能暫且将你扣住,但若是你願意……”
還未說完,便見裡頭單薄的身影悄無聲息歪倒在了一旁,隻餘一張臉慘白。
周珩愕然道:“常青青!”
他伸手探去,指尖所觸,俱是一片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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