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琛瞥他:“你差這點兒?”
方隐年沒回答,散漫地笑着,邊喝酒邊往樓下看。一樓卡座區突然爆出一道不大不小的聲音,他眼尖,也或許是那抹綠裙太顯眼,精準捕捉到那一片。
他驚呼:“樓下打起來了?!”
季琛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停留兩秒,目光變得促狹。看清林聽晚手裡拿的酒瓶,他立馬擱下玻璃杯,起身下樓,走路帶風。
方隐年愣神:“诶——”
人早沒影了。
此刻,季琛抓着林聽晚手腕的手沒有松開,伸手去拿她手裡的酒瓶。冷臉,朝她微微挑眉,似對她的作為感到一丁點的意外,出口卻是平淡的口吻:“打架?”
她頭發亂了點,裙邊大概是被酒打濕,留下一塊兒深色痕迹,稍顯狼狽。
理智似乎回籠了一些,林聽晚松開酒瓶:“沒打,拿酒瓶掄他而已。他摸我屁股,不該砸嗎?”
語氣平常,像聊天氣。
“嗯,砸的好。”
“……”
絲毫聽不出誇人的意思。
這兩個人看起來不熟,态度明顯疏離,偏偏語氣又很自然,有來有往,簡直詭異。
坐在卡座裡的人大氣都不敢出,嶽辰更是抱着腦袋忍受餘痛,好半天緩不過來。
季琛松開手,轉身去拿方隐年手裡的衣服,看她兩眼:“送你,走不走?”
林聽晚的眼睛亮了下,對壽星說了句抱歉和生日快樂,快步跟上季琛。
方隐年傻眼,什麼情況?
.
車窗外,淅淅瀝瀝的雨仍下着,不止不休。雨點打在玻璃上,順着往下滑,蒙起水霧,将街道邊的霓虹暈開。
林聽晚坐在副駕,脫了高跟鞋,屈膝,雙腳踩在座椅邊緣。手裡捏着濕巾,慢條斯理地擦腳背上沾到的粘稠的酒漬。
季琛看着她:“安全帶。”
林聽晚沒擡頭,把安全帶扯過來扣好,繼續擦。
視線落在她的腳背,白嫩光潔,塗着漂亮的銀色指甲油。停留稍許,季琛移開視線,問她:“回哪?”
“林宅。”林聽晚答。
一年多沒見,她變化很大,方方面面。
那會兒她要考雅思,找口語陪練,找到他這兒來。整天紮高馬尾,活蹦亂跳,還很愛笑,眼底是不谙世事的澄澈。
每天煩惱如何應付父母提出的無理要求,以及逃出他們讓她透不過氣的掌控。
不過,倒是從來都不乖。
十字路口的信号燈變紅,車子緩緩停在白線後面。夜很深,這條路上除了他們,隻有斜對面相向而行的另一輛車。
林聽晚穿好鞋,用過的濕巾捏成團抓在手裡,抱着胳膊看向車窗外,一聲不響。季琛單手握着方向盤,視線始終落在前方,沒看她。十幾秒停車的空檔,伸手調高了點暖風溫度。
“什麼時候回國的?”他問。
林聽晚稍稍回神:“上周。”
季琛又問:“和嶽家定了?”
提到這個人和這一家子,林聽晚又有點煩,眉頭緊皺,不太想提這件事。緩和下去的情緒再次湧上來,但沒在他面前發作。很久沒見,拿捏不好他的秉性和态度,她不敢輕舉妄動。
措辭幾秒,她道:“……不好說。”
季琛了然,不好說的意思是,父母定了,她不同意,不然也不會拿酒瓶掄人腦袋。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閑聊,幾乎是他問她答。三兩句後,車内再次陷入安靜,隻剩下空調運作的聲音。
雖然今晚林聽晚感到并不愉快,但在他出現之後,前面那些都不重要了,她心底的小算盤慢慢打響。
這個原本和她不該有什麼交集,就算有,也隻是短暫花火的人,她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過了。這個時候再遇見,于她而言,是機會。
車子駛入寬闊寂靜的大道,兩邊筆直的樹隻剩下枝幹,在風雨中晃動,莫名有種清冷莊重。
昏黃路燈照在高矮不一的磚牆,綿延生長的爬山虎越過高牆。時明時暗交錯的光影透過車窗玻璃,從他們臉上滑過。
雨勢沒有轉小,噼裡啪啦地落在車頂。
車輪打了個彎,在林宅門前停住。
“手套箱有傘。”季琛打開車内頂燈,提醒她。
林聽晚沒動,也沒急着下車,安靜地坐在副駕,連安全帶也沒有解。
季琛偏頭看她,以為她是對今晚自己出格的舉動感到後怕,所以沒回過神。
他索性伸手,去開手套箱。
視線落在他拿傘的手上,眼神空洞,有些不太能聚焦。車外的風仿佛滲進來,林聽晚很難聽見自己的聲音:“我月底二十歲生日,你有空嗎?”
她語氣平直,帶着不易察覺的試探。藏在袖子下面的雙手摳着手指,明明穿着呢子大衣,後背卻微微發涼,對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沒有底。
季琛把傘遞給她:“要辦生日宴?”
林聽晚接過傘,攥在手裡,指骨有些發疼。她難得緊張地吞咽了下口水,搖頭:“雅思口語的交易,還有效嗎?”
怕他想不起來,她補充,“你幫我練口語,我和你結婚。”
她說這話有點硬着頭皮的意思。
出爾反爾的是她,反複橫跳的也是她,潇灑斷聯一見面就提這件事的人還是她。會不會把這位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薄情寡義不講情面的人惹怒,她不清楚。
聞言,季琛看向她。
半晌,忽而輕笑出聲。
這道低沉的嗤笑有點刺耳,林聽晚的心髒縮緊。
她知道,現在的她和那時的她簡直判若兩人,但今時不同往日,處境不同,她尚且沒有打碎鏡子的資本,需要退路。
眼前的人無論好壞,至少算得上一條難以撼動的退路。會不會是從一個坑跳進另一個坑,她不清楚。但還會有比現在更糟糕的情況嗎?
不會了。她安慰自己。
指尖慢悠悠敲了敲方向盤,季琛平淡陳述:“沒記錯的話,我好像被拒絕了。”
她提這件事,在他的意料之中,隻不過他沒想到她這麼沉不住氣。
不知道是旁邊這人筆直的視線,還是車内暖風溫度太高,林聽晚有點熱,火燒一般,沒敢看他。
“你做生意就沒有遇見過這種情況嗎?”
拒絕之後又想要的情況。
很常見,對吧。
她試圖說服他。
季琛側着身子,索性把胳膊搭在方向盤上。目不轉睛地看着她,眯了眯眼。
這小姑娘的臉皮倒是和以前一樣。
他很久沒有說話,林聽晚靜靜等着,像是被架在等待審判的十字架上,十分煎熬。
她袖子裡細微的小動作落入他眼底,季琛微微勾唇,起了點心思。
他似笑非笑,牽動唇瓣:“林小姐,用完就扔,再用,可沒那麼順手。”
眸色被裡外交錯的燈火撥亮,他的聲音是一記沉悶的鐘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