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女郎吞金自盡了!快來人呀!”
潘妤本能彎腰低頭捏嗓子,腰系紅綢的婢女喜娘們如潮水般湧入,七嘴八舌、七手八腳……潘妤都不記得有幾個人想把手伸進她嘴裡,隻知道喉嚨火燒般的疼,想嘔吐,五髒六腑都跟着翻湧,痛苦窒息的感覺讓潘妤以為自己剛穿過來就要嗝屁了。
所幸在最後關頭,闖入喜房的那位管事嬷嬷經驗豐富動作靈活,排山倒海般把圍在潘妤周圍的人推開,徒手把卡在潘妤喉嚨口的金鈴铛給生生摳了出來。
清液混着血水被潘妤嘔出,最後也不知是缺氧還是體力不支,潘妤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她人依舊在喜房中,紫檀床邊坐着一位錦衣華服風韻猶存的美貌婦人,正用帕子拭淚。
潘妤認出她是原主的母親崔氏,清河出身的名門閨秀,一朝嫁入潘家,為現任的潘氏家主,也就是潘妤的父親潘遠山,生了一子三女,潘妤是崔氏最小的女兒,也是最後一個。
生下潘妤之後,崔氏就被斷言再不能生育,因此崔氏對潘妤自小寵愛,腦中閃過那些母女朝夕相處時的慈愛溫馨畫面,潘妤豔羨不已。
現代的潘妤是孤兒,從小孤兒院長大,原本登記的名字叫潘餘,多餘的餘,在她讀書懂事後才求院長為她改了個同音‘妤’字。
從沒體驗過母愛的心,竟然在認出崔氏的一刻共情了,好像她真的在這個世界被她的母親愛了十六年。
“阿……”
潘妤代入身份,想喚母親,誰知喉嚨疼得冒火,聲音也嘶啞得不行。
“妤兒别說話,大夫說你喉嚨傷得不輕,須得好生将養。”
崔氏高髻典雅,馨香宜人,俯下身說話時潘妤看到她雙目紅腫,應是為自己哭了很久。
“你這又是何苦,三番五次作踐自己,他們又豈會因此改變主意?便是你死了,還有娆姐兒、錦姐兒頂上,于他們都是一樣。”
崔氏滿目慈愛,恨不得替愛女受苦。
潘妤捋了捋崔氏的話,她口中的‘他們’,指的應該是以她父親潘遠山為首的潘家的男人們。
對他們而言,送家裡哪個女孩兒入宮都一樣。
潘妤的記憶中,原身女主不甘命運,先絕食、後上吊,可這兩回都沒成功,那潘妤是怎麼過來的?
對了,針!
潘妤腦中留存着原主以針刺心髒穴位的記憶,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原主是用針自盡的。
崔氏不斷垂淚,悲傷肉眼可見的大,潘妤本不想打斷她的情緒,但肚子實在餓,就拉了拉崔氏的衣袖,指了指自己肚子,用嘴型比了個‘餓’字。
崔氏先是一愣,然後簡直驚喜:
“我兒是餓了嗎?太好了!蘭喬!蘭喬!快拿些吃食進來,女郎餓了。”
潘妤兩三日未曾進食,突然知曉餓了,崔氏跟怕她反悔似的,連聲吩咐外面伺候的人快着些。
蘭喬嬷嬷親自端着剛熬好的米糊進來,她是崔氏的陪嫁,一輩子沒嫁人,三十歲時自己盤了發髻,留在崔氏身邊當管事嬷嬷,是崔氏最信賴的人之一。
徒手把潘妤喉嚨裡的金鈴铛摳出來的也正是這位勇士。
潘妤的喉嚨說話都疼,吃東西自然更疼,但她真的快餓死了,在餓死和疼之間,她果斷選擇了後者。
兩碗米糊下肚,潘妤才覺得自己從現代穿來的魂魄真正與這具身軀貼合下來。
明日潘妤便要啟程去盛京完婚,盛京宮廷來的迎親使者早在七八日前就在潘府别苑歇下,這樁婚事迫在眉睫。
潘妤既然穿來,那這件事自然就落在她頭上,除了死,好像也沒别的推拒之法。
當晚崔氏陪着女兒入眠,母女倆淚眼婆娑話離别。
當然‘淚眼’和‘話離别’都是崔氏,潘妤慶幸傷了喉嚨,隻需要聽着就好,不然母女面對面說話,潘妤還沒進入角色,在崔氏這個親媽面前很可能會露餡兒,到時婚沒結成,再把她當妖孽給燒了可咋整。
崔氏這個人無疑是愛孩子的,所以潘妤才得以在崔氏身邊長大,親自撫育小女兒這件事是崔氏為數不多與潘家争取來的權利。
因為崔氏性情綿軟,雖出身名門,卻無魄力無決斷,名義上是潘家主母,卻被留在汝陽奉養老人、祖宅維整、節氣祭事等,實際盛京潘家的中饋是二房夫人安氏在那裡把持。
對潘家而言,崔氏像是一尊名貴的瓷器,受呵護,卻無人在意她的想法。
潘妤是崔氏第四個孩子,但她的大兄和大姊卻都已經逝去,唯有一個二姊被家族嫁去淮南王府頂替已故大姊淮南王妃的位置。
大女兒在夫家難産去世後,同年就讓二女兒頂替她嫁給了姐夫,生怕王妃之位旁落,足見在這樣的家族眼中,女子的幸福與性命都比不上家族利益。
大姊去世,二姊給姐夫續弦,三女潘妤成了潘家大房僅剩的未嫁嫡女,所以入宮為後的資格才落在她的身上。
潘家女入宮為後,此事早在大楚境内傳開,江淮四門、東遼八家皆派人趕往盛京赴宴恭賀。
出嫁當日,禁軍開道,三十裡紅妝,五十裡扈從,排場盛大,迎親隊伍在萬衆矚目中從潘氏汝陽祖宅出發,全程約兩三日方可抵京。
經過一夜,潘妤差不多适應了身份,從家中出來,坐上迎接皇後的金車玉辇後,便在車内自行換下繁瑣墜重的婚服,裹着這副身體平時穿慣的居家衣飾,背靠大迎枕,歪在軟塌上,手中把玩着一隻竹制針灸盒子若有所思。
不是裝深沉,是真的在想事。
這針灸盒子裡面有十八根銀針,看着很普通,但卻散落在潘妤的床鋪上,她吞金昏迷後,被眼尖婢女發現,一根根找全,收攏入盒,放在潘妤枕邊。
原主就是用這裡面的針紮自己心髒穴位自盡的,這麼隐秘果決的死法,總不能是她一個大家閨秀關上房門自己琢磨出來的吧?
誰教她的?
對了,是個穿着黑色鬥篷故作神秘的男人,在一個陰雨天的道觀裡給她的。
那個男人沒說自己的姓名,但原主卻知道他就是國師霁塵。
通過原主的記憶,潘妤稍微總結了一下:
給原主銀針,忽悠原主自殺的國師霁塵是個出身成謎,看起來雲山霧罩,說話神神叨叨,不知道有沒有真才實學但卻備受皇恩的……江湖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