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如此,明錦開了自己的小金庫,先往天師觀裡添了五百兩紋銀的香火錢,随後流水一般地給天師觀觀中上下贈禮。出家之人,便送上好的經卷典籍、經緯袍服;尚未出家的,幹脆直截了當地贈上銀錢,隻說感激天師觀上下照顧,為大家盡些心意。
鎮南王府豪闊,明錦更是木氏嫡女與鎮南王親女,她手中金山銀山,這般手筆當真叫人咂舌。
平陽真人與靜圓女冠身份特殊,未曾居在客院,乃是在三清殿後的雲房,與觀衆毗鄰而居。此處少說也有二三十餘居士,明錦身邊之人尚且不知,來送東西的時候見門口有道童伺候,便以為是天師觀中居士,遂也将這些東西送了一份進去。
平陽真人跌傷了腳踝,不便起身去接東西,乃是靜圓女冠前往。她在院落裡正巧聽得隔牆的居士感慨郡主殿下重情重義,出手慷慨,不禁眸光微動,問了幾句。
等回來的時候,平陽真人正靠坐在軟椅上,見她手上捧了袍服經卷等物過來,伸手摸了摸,便知是上乘的衣料,奇道:“天師觀中如此富庶,我等不過來此探訪,竟還得了這樣的好東西?”
靜圓女冠見他靠坐得有幾分吃力,便取了軟枕過來給他靠着,一面說起:“并非天師觀中所贈,弟子方才問詢,方知是這觀中住的一位郡主殿下所贈。郡主此次正捐了香火,上下打點,大抵是因不知弟子與您的身份,當做觀中尋常居士,便一并送了。”
平陽真人思忖片刻,點點頭:“能被稱為殿下的郡主,國朝之中唯有鎮南王嫡女臨真郡主有此殊榮。此事我亦略有耳聞,清虛真人少年時曾得鎮南王府照拂,為全恩情,将這位體虛病弱的郡主收作記名弟子,養在天師觀中,親自調養身體,不想是真的。”
靜圓女冠正取了藥來,自己在手背試過了溫度,才奉到平陽真人面前,一邊道:“清虛真人與臨真郡主皆為知恩圖報之人,叫弟子敬佩。方才弟子也聽門口的道童說起那位殿下,都誇她德言容功無一不精。她既是真人名下弟子,說來與弟子也算同輩,明日弟子便前去拜見。”
她口齒清晰,乃是一口極好的上京官話,渾身氣質又娴靜溫柔,在雲房的幽幽燈火中如玉人一般。
平陽真人比清虛真人還年長幾歲,在燈火映照下,他面上的皺紋更顯溝壑風霜。聽她這般說來,平陽真人面上閃過悲痛之色,隻是歎息:“若無那事,靜圓的身份也未必不如郡主高貴。她年少你好幾歲,亦非正經入道弟子,又何必你去拜見她?”
此事似是牽動他什麼愁腸,叫他面上的溝壑都填上了許多苦澀。
靜圓女冠面上亦有哀色,卻仍舊道:“若是如此說來,弟子亦不算正經入道之人。更何況郡主受天子封賞,有公主食邑,身份上怎不比弟子尊貴。”
她的聲音微微低了下來:“更何況……弟子聽聞,因鎮南王世子與雲少天師有舊,少天師對這小殿下亦看顧幾分。若能得她相助,那件事還有些指望。”
話到此處,師徒二人俱是目露傷心。平陽真人更是扼腕歎息:“若非那樁天殺的事情,又何至于到這個地步?原先想好的法子,如今人家也不肯。”
靜圓女冠側過身去,悄悄揩去了眼角沾着的一滴淚,卻還是勸慰自己的師尊:“素不相識,人家不肯也是常理。更何況久在人心,未必沒有轉圜之地。”
平陽真人苦笑道:“你既有心,我也豁出這張老臉不要,勢必要保你周全的。”
他垂垂老矣,今次遠道而來,已是損耗頗多,又不慎跌了一跤,更傷元氣,靜圓女冠終于忍耐不住心中悲痛,小聲啜泣起來。
*
明錦并不知這廂師徒二人滿懷傷心怅惘,她因兄長病情有救,一整夜都開懷不已,到了第二日面上的喜色也不曾下來。
不過她做事從來從一而終,絕不裝模作樣,便是心系于兄長病情,仍舊早起早課。
隻是她體虛,時常犯些小毛病,今日起來有些不好,總覺得咳嗽胸悶,去的路上便含上了金珠,以壓一壓病氣。
金珠甫一入口,隻覺溫潤,不似往日辛辣疼痛。明錦有些詫異地看了鳴翎一眼,才從鳴翎那裡得知緣由——往日的藥皆是按照真人從前的藥方制的,如今真人為阿兄的病情殚精竭慮,少天師便主動将為她調配藥物的擔子接了過來,叫真人不必分心。少天師用藥也遵循舊方,但着力調配了其中一些藥物,換以藥力相同口感溫和些的,叫她用藥的時候舒坦些。
明錦頰邊微微生了個笑渦,但她這時候正含着金珠,也不便說話,隻是将事先記下,回頭再說。
主仆二人往早課雲房去了,半晌卻從原地的槐樹後走出個纖瘦的女冠,望着她離去的方向,喃喃道;“少天師之脾性,原來這樣細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