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頌又仰臉,抿了口楊梅酒。
酸甜的,像把光陰釀在裡面。但涼風一吹,又有暖熱的勁湧上來,讓她感覺有些延遲,屬于後知後覺了。
她輕眨眼,神色間是有些真醉了。
“我說。”
黎頌輕鼓了下臉頰。
她恍惚着在想,這些日子,發生了很多件事。
宋曼亭和吉蘭死了。宋逢年曾消沉着,弄傷自己的手。她被小澤顯真劫走過,被槍指着,險些死掉。
如今江時晚二人,也要離開了。可能今後,會再也不見。
她突然大了膽子。
仗着自己,現在是醉鬼。醉後的話語,大家不會輕易當真。
那些曾在宋逢年睡着時,才敢透露的話語。這時她借着酒意,說了出來:“我剛剛說。”
她一氣呵成:“我說,未來會變好。這些日本人,有朝一日,會如喪家之犬被趕走的,敗得一敗塗地,再也不敢來這裡。”
“甯城會變好。中國也會變好的。”
她見過的。
她替在場的這些人,曾見過未來。
黎頌輕拭了下臉頰,微紅微紅的。也許是酒意湧上,也許是被火光映的:“你們,聽見了嗎?”
她在舊時代的朋友。同伴。一群命運未知的人。
在場的人都聽見了。
沒人會計較,醉鬼的話。
江時晚摸着她的臉:“咦,果然沾酒就醉,你比小寶還不行。”
程彬之:“黎小姐把那些酒,全一口幹了,可真是個女豪傑。”
沒人把她的話語,放在心上。
隻有小寶年紀小,輕扯着她的衣袖,帶着希冀追問道:“真的嗎?頌歌阿姨,你是會算命嗎?”
“比算命還準。”黎頌輕聲道,“我保證,絕對是真的。”
宋逢年在旁邊,瞧着她明顯醉了的模樣。似是好笑般,輕挑了眉梢。
他正欲擡手,順勢抽走,她手裡的酒杯:“别喝了。”
黎頌不給他。
以為他要阻攔自己。
她很久以來,想說這些話語。幸好在場的還有小寶,會相信她說的:“我說的,都是真的。”
她不把酒杯給宋逢年,又靠過去,單獨找小寶聊天。于是看上去,像驟然,趴在他的肩上說話。
青年措不及防被她,下巴輕擱在他肩頭,撞了個滿懷。
他像是怔了下,耳尖難得,有點不自然的紅。
“坐起來說,你這樣,對胃不好。”
他頂着周圍戲谑的目光,開口道。
“我偏不。”黎頌借着酒意,也不搭理他的警告,“你和時晚他們,你們都不相信我的話,那我找小寶聊。”
安雙捧場:“黎姐姐,我也相信的。”
江時晚則戲谑着:“啧,你們真是,沒眼看。”
宋逢年躲不開。
隻能任由她這樣抱着。
空氣中有淡淡的皂莢香,應該是她昨天剛洗頭。拂過的氣息裡,有微甜的楊梅香氣,伴随着她的聲音。
“小寶,你想知道什麼?”
黎頌詢問。
“我想知道。”男孩思索了片刻,烏黑的眼眨了下,“如果在未來,我能出去上學嗎?不用像以前那樣,東躲西藏。”
黎頌:“當然了,你早上,會乘着小汽車去學校。馬路寬敞,通向四面八方。”
“然後呢?”
“然後走進校門,裡面有同齡的孩子,教室裡窗明幾淨。不會被槍聲,或轟炸聲随時打斷。”她有一搭沒一搭,在醉後聊着。
對方聽得認真。如同借着爐火的亮光,看到了那樣的畫面:“我喜歡這個,頌歌阿姨描述的未來。”
黎頌在晚風中,輕閉了下眼:“我也喜歡。來到這裡後,便格外地喜歡,和懷念着。”
晚風的漣漪中,在場其他人,似乎也在傾聽着她的話語。
江時晚靠過來,輕搭着她的肩:“阿黎,你編得,還挺像回事的啊。那你說,我在那裡,會怎麼樣?”
“你的話,有些難。”
黎頌眨着眼,如實道:“學醫要很多年,你這個年紀,還沒畢業呢。”
江時晚:“。”
她補充,安慰道:“不過沒關系,程彬之應該也在學校,當一名出色的教授。”
“你們都在那裡。你是蹭他課聽的女學生,不用像現在這樣,煩惱醫館,和更多的事情。”
江時晚别扭了下。
偏過她,小聲道:“……行吧,那也行。”
“怪不得,小寶被吸引了。我承認,你編的這個未來,聽上去很有意思。”
眼前的爐火,光亮有些缥缈柔和,似真似假,襯得她的聲音也很虛幻。恍惚間,又像真的窺見了,那一絲光明的未來畫面。
“至于小雙,她這個年紀,也還在上學。能随時看,她喜歡看的書。”
“還有蘇姨孟姨她們,依然住在長明街頭。聽聽戲,和路過的年輕人唠嗑……”
黎頌也沉浸其中。
仿佛隻要,她都相信了。這世上就真的,會有轉世和重逢。
這群人都來得及,去往那個未來。
她輕側了下頭,說話間,險些從某人的肩頭,滑落下去。青年瞥她一眼,下意識伸手,托住了她的臉。
她提到了周圍的其他人。
除了他:“那宋逢年呢,你再來想一下他,在未來做什麼?”
黎頌輕眨了下眼。
睫毛彎彎,遲疑着望向他。
他也在看她。
向來含笑的眼角,映在火光裡。眸色漆黑,深處夾雜着,道不明的情緒。
對視間,她想了想:“也許是,繼承原來的家業,或去參軍了?”
總之,他不會再背負,那孑然一身的沉重過往。
楊梅酒泛着酸甜,她還有些想喝:“我一時,想不出更多。你再給我倒點,我就能繼續想了。”
她仰着臉。
他則垂着眸,在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