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去拽,江願的手腕,壓出一道明顯的紅印。她的指甲,嵌在石縫間掀翻了,也始終沒有放棄。
又聽他,挑撥道:“江小姐,記住是她害了你呢。如果不是你,借她那頂帽子,幫忙隐匿蹤迹,又怎麼會被卷進來?”
江願被扯着頭發,疼得喊不出來。
隻能喉間,發出幾個字音。
她斷續着說:“不,不是的……”
黎小姐同她說過,該恨的是真正的敵人。那天在碼頭時,這群惡鬼,就沒想放過她們。
小澤真顯見她反駁。
他目光陰沉,嗤笑道:“真是感動啊,在最後還幫着她。放心,你比她提早去而已。”
“等會兒,就讓她一起來陪你。”
江願被槍口抵着,纖弱的脖頸,仿佛很輕就能折斷。
黎頌攀在圍牆上,還拽着,她的另一隻手。
倏地感覺到,原本瘦弱的江願,像迸發了最後剩餘的力量。甩開她的手,将她推了開:“黎小姐。”
“……你快跑吧。”她大聲說。
快跑啊。
這句話宋曼亭同她說過,時晚、程彬之也說過,現在輪到的是江願。
她用力睜着,向來内斂羞赧的眼,還是很文靜的樣子,同她道了這句話:“黎小姐,快跑,别回頭。”
身後有幾陣槍聲傳來。
“砰,砰。”
小澤真顯擡手,慢悠悠地移開槍口,冷眼瞧着,江願身上漫開血迹。
他松開,抓着的她的頭發。像松開一團,不再有價值的垃圾。正要槍口調轉方向,去殺黎頌。
原本倒下的江願,還擋在欄杆前。
他不屑地,想移開對方。
卻見她吐着血,撕心裂肺地咳着,最後一口氣。扳過他的手腕,隐約間有亮光閃過,朝着他襲來。
“……疼嗎?”
她吐着血:“不知道,你們這樣的惡魔……是不是也會疼。”
一枚碎裂的玻璃,藏在她手心裡。
是在程彬之那間,地下室周圍,所拾到的。
她一直,握在另一隻手的手心裡。
小澤真顯先是,感覺到一涼。
随後,是眼眶的位置,狠狠一痛。被剜到刺入的痛覺,鋪天蓋地湧入。
他試圖狠狠甩開對方,但無濟于事。那片玻璃碎片,已刺入他的眼睛。
“你這個賤人,怎麼敢的?賤人,給我殺了她。”
他的慘叫聲,終于引來了那群手下。
“長官!小心你的眼睛。快停下,得立即去醫院救治。”
那些發洩的刺刀,又接踵着,落在江願身上。
她還穿着學堂的學生裝,直筒裙上繡着花邊,栩栩如生,都最終浸沒在鮮血裡。
江願撐着最後一口氣,仰着臉。
把話說完:“那天,你殘忍地,射瞎我弟弟的眼睛……今天,我還給你。”
“我還給你。”她輕喃,“我報仇了。”
在這個時代,千千萬萬個江小姐,或許都輕易逃不掉。但也會,永遠撐到最後一刻,站着死,不低頭。
……
黎頌最後的記憶,是一直往前跑。
遠遠地,隐約能聽到,小澤真顯受傷的慘叫。她沒回頭,也不敢停下。隻往前跑着,臉頰帶着濕意。
最後,她終于跑不動了,摔倒在一棵古榕樹旁。
不遠處有棟樓,斑駁石牆在坍圮,發出了轟鳴的爆炸聲,刺穿耳膜般的響。
石子、碎片落過來。
她睜開眼,試圖往前挪,遠離這片危險的區域:“……救,救命。”
不知等了多久,這條路上空蕩冷清,沒人路過。沒人回應她。
她掀動眼皮,輕喘氣:“……有人嗎?”
無人應答。快撐不住,即将閉眼睡過去。
終于有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她視野裡。他從正在轟鳴的,那棟樓裡翻出來,終于路過,看到了她。
“醒醒。”
黎頌握住他的手腕,眼皮太沉,沒及時回應他。
宋逢年輕觸她的臉。
見她依舊,沒有反應。他回眸,看一眼不遠處,還在坍塌的樓,和飛濺的碎石塵土。
他伸手拽她,輕攬過她的肩。
似乎帶着她,跳入了古榕樹邊上,一個較隐蔽的防空洞裡。
“……醒醒,現在安全了。”
不知過了多久。
他松開,捂着她耳朵的手。手移開後,還有陣陣耳鳴作響,外邊火光還在燃燒。
黎頌睜開眼,視線依舊模糊。
發出聲音,比她預想得更嘶啞些:“這裡……怎麼爆炸了?”
“不止地下室,那棟樓下面有程彬之他們,以前修建的密道,還有些留痕的信息。”
“得及時銷毀。”他解釋道,“剛剛,我們去了那裡。”
原來如此,至少是件好事。
她輕動眼睫:“沒傷到,其他學堂的學生吧?”
“當然沒有。隻有那群不懷好意的人,跟蹤在那裡。”
“那就好,他們活該。”
黎頌聽完,終于笑起來。她笑時,感覺臉頰緊繃,原來是幾道淚痕,有些風幹了,睫毛也有些澀意。
她垂下了眼,詢問眼前的青年。
“……宋逢年,你沒受傷吧?”
“沒受傷,那邊也還順利。”他說道。
“倒是你,讓你找個安全的地方,等我就行。”他輕歎了下,拿帕子在擦她的臉,“怎麼搞成這樣?”
防空洞很偏僻,陰涼昏暗。
隻有他們二人,安靜得,像另外一個世界。
黎頌感覺,喉中有點澀意,被空氣中的塵嗆到後。她咳起來,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咳得五髒六腑,仿佛都要跟着撕裂。
也咳得她,終于想起……剛剛那段慘烈的記憶來。
“可是,宋逢年。”她擡手,輕捂了下眼睛,慢慢說着,“我已經是剛才,唯一一個逃出來的人了。”
他擱在她肩上的指尖,顫了下。
擡手拍着她的背,幫她止咳:“慢點說,别嗆到,我在這呢。”
黎頌捂着眼睛,告訴他:“……程彬之死了。”
她靜靜地,向他轉述着畫面:“他一直到最後一刻,都堵在地下室的門前,要送那群學生離開。門是擋着的,看不清裡面。”
“……他聽起來,死前,遭受了很大的痛苦。”
黑暗中,宋逢年拿着幹淨的帕子,擦拭着,包紮她的傷口。
她輕吸鼻尖:“我受的是小傷,跟他們比起來,并不礙事。”
“除了程彬之,還有江願。”
她繼續着道:“你還有印象嗎?就是在電車那裡,幫我的那個女孩。她跟時晚一點也不像,看上去内向擔小。”
“……但我沒想到。”
“她推開我,讓我往前跑的時候,也能那麼用力。”
宋逢年就這麼聽着,他是一個很好的聽衆。
直到她講完了,他才最終開口:“程彬之回來時,便沒想着能活下來。隻是想保護,他的那些學生離開。”
“江願也為她弟弟,報仇了。”
“我們應該替他們高興,而不是無盡的悲傷。”他輕撫她發頂,指間帶走,那些狼狽的石子草葉。
黎頌仰頭,望着無盡的黑暗,眼眶發着燙意。
她輕聲,又同他道:“……還有,程彬之離開的時候。”
“他說,去我說的那個未來,找時晚了。”
“……你說,他真的能找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