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得深邃的,一枚梅花狀指印。雨落在上面,像是誰掉下來的眼淚。
“……不,你找不到的。”
她意識到什麼,當即否認道:“它不在這裡,也不在手劄上。”
她試圖讓他的注意力,從那指印上移開:“我不急着回去。”
“這裡有我的朋友,有遺憾,有沒報的仇……我還可以,作為現代記者,用相機、用手稿,記下更多的罪證和故事。”
“别急着趕我走。”
她眼中帶淚,聲音悶悶的:“我現在,不想回去了。”
宋逢年沒接話。
黑暗的洞中,看不到他的神情,也看不到他的反應。隻隐約瞥見,他在出神想着什麼。
黎頌怕他,還在想那枚指印。
她輕扯他袖子,移開話題:“你今天,得當我的聽衆,聽我繼續講未來的事。”
“那些時晚,程彬之他們,曾沒聽完的内容,你得聽完。”
不能再有,沒聽完的遺憾了。
“這麼急,非想讓我聽?”他語調揚起,“難不成是擔心,我以後,比他們死狀更慘烈些?”
她擡手,捂住他的唇:“呸呸。你真是膽子大,什麼玩笑都敢開。”
她放下手,望着眼前的舊時代青年:“陪我聊會兒吧,這裡,也隻有你相信了。”
宋逢年似是輕歎了氣:“好的,頌歌小姐。”
他有禮地,陪聊起來。
順着她的話提問:“那未來,是什麼樣的呢?”
他又擦亮根,手裡的火柴。讓她能瞧清景象,也讓降溫的防空洞裡,溫暖了些許。
黎頌在亮光裡。
才瞥見,剛剛自己拽錯了。拉的不是他肩處的袖,而是衣領。他被她,輕拉到了面前。
青年手上,還有燃起的火柴。
和她近在咫尺地對視。側了下臉,二人鼻尖都挨得有些近。
她話語卡殼了下:“未來啊。未來就是上回我醉時,和小寶說的那樣。沒有戰火和饑荒……”
“這個我聽過了,說點别的吧。”
他還挑上了。
黎頌輕瞪他:“那你想聽什麼?”
他掀了下眼,目光專注地在看她。又或許是火柴太亮,帶來的錯覺:“講點别的吧。比如,你自己。”
“我有什麼好講的。”她移開視線,輕聲道,“和你們一樣的同齡人,很普通的人,你之前說過的。”
“你在甯城,我也在這裡長大……你在八十多年前,我在八十多年後。”
宋逢年:“我好奇。想聽,不行嗎?”
“如果江時晚她們,還在這裡的話,應該也會很想聽。”
也對。即便是普通人的生活,對他們來說,也是遙不可及的。
黎頌怅然望着黑暗,回憶着:“在未來啊,天很晴朗,不會灰蒙蒙的。”
“我以前的學校裡,也有像這洞口外,那麼高的百年古樹。會坐在樹下,看書,寫筆記。可以去河邊散步,坐着小船,有各種平凡的喜怒哀樂。”
“我那時的願望,是成為一名厲害的記者。能去記錄那些,别人看不見、被埋沒的故事。”
“現在,也算是一語成谶。”
她輕仰臉,自嘲般笑:“如今的我,也是,這故事裡的一部分了。”
宋逢年輕嗯了聲。
他在這時,又燃了根火柴。
他們曾像隔着窗戶紙,彼此好奇過,另一端的對方。
如今火苗燃燒着,在他手裡。橫亘着八十多年的光陰,宛如在這一瞬消失。
青年烏黑的眉,輕挑。他俯身望過來,眼瞳凝視她,神色很專注。
“你在看什麼?”黎頌問他。
“在看你說的,未來的世界。”他眼尾如彎月,“應該會很漂亮。”
也不知他,在真的說未來,還是在指眼前的她。
聽上去,仿佛一語雙關。
黎頌别過臉。
她感覺臉頰,像被火柴燃起的光,映得發燙。心跳如鼓,再多去看他一眼。那心跳,會更止不住。
他幹嘛說這種,引人誤會的話語。
她有些結巴:“聊天就聊天,你别,靠我這麼近。”
宋逢年握着火柴。
他笑起來,眼底笑意在光亮中,時隐時現:“嗯,是想和你說。這次我信了,不是把你當醉鬼哄。”
“是真心的。”他說。
防空洞裡寂靜,偶爾會有回聲。重複了兩遍,青年說的真心二字。
黎頌輕抱膝蓋,語氣怅然:“既然相信……那有一天,和時晚、程彬之他們一起,到未來找我吧。”
“你們可不要食言。”
她在昏暗中瞧他。
瞧他的眉眼,瞧他眼角帶笑的模樣。想起方才那瞬間,心跳異樣的悸動。
他方才,好像模棱兩可地,朝她表明了心意。
她動下眼睫,也一樣。最後選擇,用一種含蓄的方式,告訴他。
“如果抵達不了未來。”她輕聲道,“那希望……我們能永遠,躲在這個防空洞裡。不會像其他人那樣……被命運找到。”
若時間能停在這裡。停在今夜。
她喜歡的這個人,不會死在命運的洪流裡。應該永遠是這樣,年輕,散漫含笑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