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黎頌才後知後覺。
原本在她旁邊的宋逢年,不知何時,已經離開消失了。
他人呢?
她轉過頭去,一如往常那樣,想去喊他。卻生生地頓住,沒在人群裡,找到他的身影。
這裡沒有,那裡也沒有。
“你找不到他,他已經走了。”杜言訝異道,“他沒提前,告訴你嗎?”
對方神色,有些一言難盡:“合着他這是,直接把你诓過來的啊。”
黎頌頓在原地。
昨夜在防空洞裡,那些暧昧的話語。讓她以為,曾更靠近了他,像兩個孤獨的人一同取暖。
可他眼下,卻推開了她。
火柴熄滅,亮光轉瞬即逝,最終散在風裡。
“黎小姐,黎小姐?”杜言重複。
她輕嗯了聲:“……我沒事,杜先生。就是需要,先冷靜着緩緩。”
她停頓着。
終于後知後覺間,也想起了,近日來,一些被忽略的細節。
是來滬城之前的船上,月光下,青年欲言又止的模樣。是那時去照相館時,他帶點縱容的笑意。
還有後面,他深夜修電報機。
一起穿過的學生裝。
以及最後在防空洞裡,他坐在她旁邊,當一個安靜的觀衆。
原來,在宋逢年的視角看來。
那是打定主意後,無聲地同她告别。舉着火柴時,是最後想着,再多看幾眼她。
“黎小姐,你可别哭啊。”
杜言打量着,她細微的表情變化,像是有些無措:“我,我這邊有電話。要不你,打過去罵他?”
“嗯,也許。他到下個地方,有電話亭的地方,會接的。你罵他好了。”
黎頌當然沒哭。
她怔了片刻,才找回自己的思緒。
“宋逢年,他到底在想什麼?”她自言自語。
他是覺得,她一個來自未來的姑娘,有時手無寸鐵,光有一份天真和熱忱。處在這樣的時代裡,非常危險。
讓她留在滬城的報社,是想在保護她嗎?
一如初見時。
她坐上他的車,青年好幾次回眸,讓她遠離他,别再來找他。
又是這副死模樣。
黎頌輕蹲在地上,出着神。半天沒有言語,也沒起來。
她眼睫彎起,卻像在生悶氣。
杜言不太想,被卷入紛争的樣子。
他走過來,小心平和着勸道:“其實,最開始,他發電報給我,讓我接納你時。我心裡,不是很樂意。”
“但同窗幾年,也沒見過,他那樣懇求我。”
杜言說着:“他說周圍,應該全是危險,沒有安全的地方了。他放心不下你,怕你跟着他,再受傷。”
她别過臉,輕聲道:“我又沒……那麼脆弱。”
“他還說過,你的願望,是成為一個心懷英雄主義的小記者。”
“别的地方,會很危險。但我們報社裡,或許能有,你容身的一席之地。”
黎頌再度輕怔:“是嗎?”
這樣的話,她初見時,告訴過宋逢年。前不久在防空洞裡,也說過。
以為是閑聊,沒想到他都記住了。
杜言看到她,在尋找收拾行李,不由詢問:“黎小姐,你是要走了嗎?”
“不會還,生着氣吧?”
她半晌擡眸,朝他彎了下唇角:“沒,我不生氣。早就習慣了他這個樣子。”
“我不生氣,我要去找他。”她平靜道。
杜言聽着,她連續說了好幾次,她不生氣。他便有些微妙神色,在心底,為宋逢年默哀了下。
黎頌臨走前,詢問他:“杜先生,方便給我留一下地址,和你們這裡的電話嗎?”
“有些采訪和照片,以後我若不在了……想托付其他朋友,交給你們報社。”
她來到舊時代後,那些手稿,或許找到了去處。
杜言聽得一知半解,有些懵,但還是點了頭答應:“好。”
“可是,黎小姐。你現在回去的話,甯城那邊可能很危險……他原本希望,你留在這裡,也是出于好意。”
杜言是怕她,還在生對方的氣,沒忍住出言勸了勸。
黎頌輕抿下唇。
她提起自己的小皮箱,起身離開。
她聽到杜言的話語,轉頭後,彎唇笑了下:“杜先生,其實除了成為記者。”
“我來這裡後,還曾有過,别的更重要的願望。”
杜言站在原地,顯得有些疑惑。
聽見她道:“一是想救他。”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宋逢年。
“二是,不抛棄那段曆史,還有我的家鄉。”黎頌朝他笑着,“即便前路危險……我也還是會回去。”
她選擇回甯城。
站在報社的樓下,朝着一面之緣的杜言,招了招手,算作道别。
……
【甯城未來恐多劫難,一是先前推測,二是根據你們,那麼多人得到的消息,不建議此刻回去。】
昨夜,宋逢年在防空洞中,取出這張字條。
寥寥幾句。
他看完後,便就着燃燒的火柴,一并燒幹淨了。
隻留了一張回話,找了塊隐蔽的石頭,壓在了底下。
【我回去。】
回去是九死一生。
但他沒有别的選擇,也不曾有過别的念頭。被一群死人托舉的活人,便是如此。
宋逢年輕動指尖。
關節此刻,冷而僵硬。他望着,即将燃燒殆盡的火柴,輕歎了氣。
【還有兩件事得完成。】
他這回,是在自己的手劄上寫着。
【一是送頌歌小姐,去報社。
初見那天開始,把她拉進事情的漩渦,便不是個好選擇。讓她回到正軌。】
【二是明天走前,還要再去救一個人。】
他口中要救的人,是那日公寓隔壁,曾遭遇不測的一家三口。
“那對夫妻當場死了。”
“而那個孩子,似乎還活着。被那群人拉去其它地方囚禁,今天或許會路過租界。”
在報社裡,黎頌翻看舊報紙時。
杜言在一旁悄悄同他道:“你真的,決定好走了嗎?”
宋逢年:“當然。”
他沒什麼行李,身上也還是那一身,深灰色顯年輕的學生裝。
他長身而立,最後遙遙望了眼,背對着他的黎頌。
她翻着舊報紙,也穿了身,同樣的學生裝。裙擺層疊,像火柴光燃起拉長時,翻湧成的花瓣。明亮,灼灼。
“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