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寂寂的,唯有牆角,水滴下的聲響,像種無聲的時光回音。
黎頌頓了頓:“也不止是因為你。我能夠回來,多救幾個人。”
“這樣……你們曾經的努力,便不算功虧一篑。”
他的聲音有些低,氣息有些微弱。
語調比往常,變慢了很多,過了許久才能回答她。
“你應該回去……别再回來。”
他說道。
那日他說過,她要回到未來。去過原本平靜的,順遂的生活,直到平安喜樂地變老。
不是在故作煽情,是心之所願。
“年少時,我沒保護好家人。後來,沒保護好二姐,也沒保護好程彬之,那群朋友們。”
“現在……連你也沒保護好。”
他唇間輕喃。
黎頌輕仰起臉:“你放心。已經有很多人,能代替你們,過那樣的一生了……并不缺一個我。”
她動着手腕,幾次嘗試去解繩子,但始終解不開:“怎麼辦,似乎解不開,需要找刀具慢慢磨斷。”
半晌,宋逢年詢問她:“口袋裡平時帶的火柴,還在嗎?”
她輕尋着口袋:“還在。”
小澤真顯急着折磨二人,又被喊走。
方才沒來得及,先對她搜身。黎頌側着手腕,用指尖撥開口袋,慢慢将其取出來。
“點燃它。”
他像是悶哼了聲,嘗試轉身過來:“别用東西磨斷繩子,會被他們發現。”
“靠近些,我教你……解開它。”
他保持着冷靜:“審訊室比較偏。小澤出去,或許有半個小時的争取時間。”
看守的那群惡鬼,就在一門之隔。
黎頌顫着手,嘗試取出根火柴。
手腕被束縛住,隻能用尾指固定住,往邊上劃。試了很多次,才最終成功劃亮:“好了。”
她擡手,有些艱難地,将火柴遞過去。像先前幾次一樣,遞到二人之間。
火光,亮在茫茫的黑暗中。
近在咫尺的距離下。
她終于瞧清了,他的模樣。臉上、身上到處都是傷痕,血凝固在他的眉梢眼角,也凝固在他的一生裡。
黑色的衣服上,都是被洇透的痕迹。
遠比她,想象得更嚴重。也比從前每一次,他所受過的傷更重。
黎頌怔怔看着他。
臉上淌點濕意,火柴燃的一丁點星,碎屑落在手背,都沒發覺。
“不燙嗎?”他問。
“……不燙。”她搖頭,“落在繩子上了,沒燙到我手上。”
宋逢年擡起眼簾,神色專注地望着她。
他俯身了下。
受捆着的繩索桎梏,還有脖頸、脊背上的傷。
他動作有些僵硬,也很慢。輕低下頭,幫她,吹了吹燙紅的地方:“胡說,明明是燙的。”
“就一小塊地方而已。”
她眼框酸澀:“你還是,先看看自己吧,身上的傷嚴重多了。”
他怎麼不先擔心下,自己呢?
宋逢年輕閉眼:“我沒事。”
“你再過來些,我的眼睛,有些看不太清……把手腕翻一個面,給我看看繩子。”
黎頌照做着。
聽他用微弱的嗓音,慢慢教着她,如何将綁着手腕的繩子解開。還有如何,再恢複原樣回去。
“把手擡起來,從那個間隙穿過。拿起端頭,再打個結穿過去……”
她起初手心微汗。
指尖僵硬着嘗試,抵着粗粝的繩子,多次嘗試着。
幾個步驟,仿佛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火柴燃起的亮光,映在他眼瞳裡。
他耐心重複着,目光落在她指間的繩上。也時而很輕地,凝視着她。
“好了,解開了!”
黎頌最後一下抽動繩索時,見到纏繞在她腕上的繩子,最終完全松動了。
難掩激動的心情。
她沒管繩子,在她腕上留下的壓痕。
靠近到宋逢年面前,眸光望向他,眼睛格外明亮:“我來幫你解開你的。等一下,我馬上就解開。”
她擡手,要去觸碰他。
卻被避開了。
宋逢年輕聲道:“不用……我出不去的。”
“你都讓我解開繩子了,為什麼不跟我一起走?”
黎頌望着近在咫尺的他,鼻尖還能察覺到,他的氣息:“……為什麼?”
“外面那麼多人守着,怎麼出得去?”
他示意她,再去看他的傷口。
小澤真顯吩咐手下,審問時,隻給他留一口氣。當真是沒留餘地。
宋逢年眉梢,凝結的血迹已經幹了。
他需要有些吃力地,睜眼來看她。需要吃力地,說每一句話,呼吸的氣息也時重時輕。
黎頌低下頭。
避開他的眼神,輕喃着道了幾句:“不,前幾次,你受傷的時候,我不都成功救了你嗎?”
“這一次,為什麼就不行?”
“我能像上回那樣,背你出去,你……”
宋逢年打斷了她:“喊你解開繩子,其實不是讓你,莽撞地闖出去。”
他氣息拂在她臉頰。
有些癢意,也有些微濕的熱意。
像冬天過去,春暖花開還沒到來之前,最後一點餘熱,即将要散盡了。
“……是有件事,需要你做。”
“如果能成功的話,或許你就有機會,逃出去了。”
他用的是一個你字。
黎頌望着他,心底浮現起不好的預感:“是什麼?”
黑暗寂寥,茫茫無邊。
她聽到宋逢年開口:“畫張圖紙,把這幾間審訊室的位置,和最後的一些消息……都傳出去。”
他這幾日來,已能谙熟于心。如同閉着眼,也能複述出來。
他到死,都還想着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