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尹空愕然轉頭，卻發現鏡中的自己正微笑地看着他。面色蒼白瘦削，五官還沒有張開，一雙眉總是憂郁地皺在一起，也還沒有帶上後來配的大黑框眼鏡，那是小學時候的他。

他看見鏡中的施尹空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你現在，過的好嗎？”

鏡中的施尹空背後有沉沉黑影壓了過來，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他看見鏡中的自己嘴角還是上揚的，但眼角卻落下了淚，他還在問：“你現在過的好嗎？”他的身後又出現了一個更小的黑影将他抱在懷裡，然後站起身。

兩團黑影撞在了一起，施尹空無法分出這兩團黑影究竟誰是誰，也下意識地扭過頭不去看。他見過太多次了，他死死盯着那個蜷縮在後面微笑落淚的自己，他還在問：“你現在過得好嗎？”

施尹空隻覺得胸口悶着一口氣，渾身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他現在過得好嗎？

按照奶奶的想法按部就班地活着，考上了一個不錯的學校，未來也應該會有一個相對不錯、符合奶奶預想的工作然後安穩的生活下去。這算過的好吧。他張了張口，剛想回答，就看見鏡子裡又出現了一個佝偻的身影。

撞在一起的黑影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那個佝偻的身影擦去了鏡中自己的眼淚，牽着他到鏡前：“小空。”

奶奶的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着一點沙啞。施尹空看着眼前的奶奶和被牽着的自己，他們兩個都帶着微笑看着自己：“你現在過的好嗎？如果過的不好的話，跟我們一起走吧。”

鏡中的奶奶向他伸出一隻手：“小空。”

他現在過的不好嗎？

他沒有什麼特别的想法，甚至現在的世界都被詭異毀的一團糟，和奶奶希望他未來的生活完全不一樣。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不會因為詭異而死去，還有他現在莫名其妙的處境，這一切都和他原本的規劃不一樣，甚至可以說是相反。

生活不好不壞，但……他看着眼前這個慈祥的奶奶，忽然生出了幾分跟她走的意願。施尹空向前走了兩步，手剛要觸碰上鏡子。

咔擦。

咔擦。

鏡子奶奶和幼年的自己被不知從何而來光球吞噬逐漸消失，鏡子也從中間開始生長出裂紋。一秒，兩秒，裂紋很快爬滿了整個鏡子，施尹空恍然驚醒，看見即将爆裂的鏡子，連忙向後退去。

鏡子碎成了渣，還有幾片碎渣飛了出來擦過他的手背。

殷紅的血珠很快從手背滲出，滴答落在地上的玻璃碎渣上。施尹空卻絲毫不覺，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剛才鏡中的奶奶，他許久沒有見過那麼健康的奶奶了，從大火之後，奶奶就沉默寡言了許多，也不愛出去同人聊天。他隻能靠着鬧鐘裡之前存的奶奶的錄音回憶奶奶的聲音。

身後擋布被人掀開，裴肆終于找到同自己被迫分開的施尹空。他裸露的皮膚上那細密的血痕十分紮眼，裴肆上前牽住他的手将血擦去，一邊治療一邊道：“小空，你怎麼不離遠一些？小……空？”

裴肆看向無意識落淚的施尹空，皺眉看向地上碎裂的鏡子碎片。他用指腹将施尹空眼角的淚小心翼翼地擦去，溫聲道：“小空，你看到了什麼？”

如果施尹空的意識能稍微分一些在裴肆身上的話，就會發現他的聲音裡難得變得有些不确定。他顫聲道：“我，奶奶。”

奶奶。

早在大一的時候他們剛熟起來的時候，裴肆就聽施尹空念叨過很多次自己的奶奶。這一次來南區的時候他還以為終于能看見将施尹空帶出來的奶奶究竟何許人也，然後他就看見施尹空對着空空的桌面喊奶奶。

裴肆不理解施尹空的這種行為，但也沒有戳穿他。現在看着現在的施尹空，他歎了口氣後将人抱在了懷裡。

周圍暖色光球升起，将兩人包裹起來，充滿了整個試衣間、一點一點彌漫到外面。很快，光球充滿了整個衣服店，然後一個接着一個破裂，将整間衣服店從“虛”變為了“實”的火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