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還寒負手而立,看着自己這個不善言辭的小弟子,抿着嘴不敢同他對視,所有的局促都是為了解釋。
“還寒,其實你不怎麼會騙人,小時候不會,現在也不會。”
向還寒讓自己再淡定些:“此事的确與少宗主無關。”
呼吸沒有剛才急了……江熄說他很會騙人,雖然自己的謊言總是很快就被揭穿。
“我并非憑空瞎猜,在整個天淵派裡,能讓你上那麼點心的人屈指可數,可偏偏就有個很有錢的公子哥,你上心許久了,又恰好他需要修為。”
向還寒沉默了一下。
“我沒有。”
他不知道向正雁為何說他對江熄有所上心,他從前的确總是用目光去追随那高高在上又金貴無比的人,但那些無非是羨慕,并非有什麼遐想,若真的有的話,也該是那個意外的吻後。
他想過江熄在醒來後記起來會怎樣,會找他當面對質嗎,那他一定要說是自己無辜被牽連,白白沒了清白,可是他等了好幾天都沒有看見江熄。
如今回想起來,當時的自己是失望的,失望于自己看得很重要的一切,在江熄的眼中可有可無。
“不是他。”
他再三強調,總之與江熄雙修這件事,定是不能讓旁人知道的,哪怕是他師父。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魏齋都能把他的事情抖出來,怎知來日向正雁不會把江熄的事情說出來,他必須要咬死這件事。
但越是如此,向正雁反而就越是相信了,他看着向還寒閃躲緊張的神情,蹙起眉頭道:“我說了,你根本不會撒謊。”
對于自己一手養大的人,向正雁還是有那麼幾分把握的。
他還記得那時候向還寒剛認識些字,就指着‘吐息’的‘息’字問他少宗主的名字是不是這個,他說要加個火字才成,還有次林間有人一閃而過,明明看不清臉,向還寒卻肯定說那是少宗主。
當時元嬰期的向正雁都無法捕捉到的面容,隻覺得向還寒記性好,如今才算是看清楚,到底要看一個人的背影多少遍,才能識得那般肯定。
向還寒一邊不清楚向正雁為何笃定,一邊僵立着,隻一遍遍重複道:“真的不是他。”
向正雁從來沒見過向還寒情緒如此激動,在他的印象裡,向還寒不太懂得笑,不太懂得痛,也不懂得表達。他磕磕絆絆地修煉,多數時候都是默不作聲的、順從的,向正雁有時候覺得這是他的韌性,但多數時候覺得這小孩活得十分無趣。
為什麼不能好好去感受生活,非得擺出一副對什麼都不感興趣的模樣。可是現在的向還寒正在盡力替另一個人開脫和辯解,這兩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看着自己并不熟悉的弟子,聲音有氣無力:“好,不是他。既成道侶,不論是誰,讓我見見吧。”
向還寒緊張得臉已經白了,沒了渾身氣力,等聽到這句的時候,他忽然覺得很委屈。
自己維護、坦誠喜歡、不肯放棄的人,不過是一場癡想,向正雁一句話就能把他扔回到幻想之外。
“不用見,等您閉關出來,我與他應當也斷了。”
向正雁皺起眉來質問:“什麼叫斷了?你都說喜歡他,也已成道侶,為何又要斷了?他是在利用你?”
向還寒低下頭:“不是利用,他從未欺瞞和哄騙過我,是我心甘情願。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希望他以後會好一點,起碼比現在好一點。”
向正雁閉上眼睛,喃喃道:“你當真喜歡他?”
向還寒點了下頭。
“你是傻子嗎!”向正雁聲音有些發抖,又透着些激動:“就算他不喜歡你,你也覺得無妨?這算什麼狗屁喜歡!剃頭挑子一頭熱,你的所求是讓他好一點,那你呢,你怎麼辦,他揮一揮衣袖走了,你傻不愣登給他做嫁衣,然後看着他轉眼和别人百年好合去?”
一個又一個的問句已經把向還寒難倒了,他愣在那裡,心中的酸楚一浪蓋過一浪,仿佛已經看見江熄穿着紅色的喜袍牽起旁人的手來。
他艱難地揮走腦海中的景象,試圖讓面色恢複如常,但還是忍不住咬了下嘴中軟肉:“師父,這些弟子都知道,這段感情注定一無所獲,我做什麼都不可能。”
“那就别做,斷了,反正最後都是一樣。”
向正雁用了十足憤恨的氣力,茫然看着向還寒身後的小院,這裡是被詛咒了嗎,怎麼人人都被困在其中。
“現在還斷不了。”向還寒重新低頭。
感情一旦開始,好像有些事情就身不由己了,更何況,他不可能看着江熄同别人雙修去,雖然最後也不得不放手。
向正雁不認可地說道:“是你不想斷而已,這世上有什麼斷不了的東西?”
“那師父,您真的放下您的道侶了?”
無論是在哪個版本的故事裡,向正雁都是被他的道侶背刺的,但是這麼多年來向正雁從未在向還寒面前說過一句此人的不是,而且那人用過的東西,都被向正雁擱置在了一間房中,雖未曾打開過,也沒有一把火付之一炬。
“這是兩碼事!”向正雁擡起頭來,目眦盡裂。
向還寒自覺說了不該說的話,但是有些事情連勸說的人都做不到,又不是睡一覺醒來記憶便會化作雲煙,就算可以,也有人舍不得。
向正雁背過了身去,看着門邊殘破的春聯,那是三年前向還寒貼的,如今隻剩下“安樂舒長”四字還在門框上掙紮着。
“我斷不了,所以師父要趕我走?”向還寒看着自己空蕩蕩的手腕。
“我沒想趕你,往後的生活,你想怎麼過都行,可你若過不好,為師也會内疚。”向正雁歎了口氣:“還寒,感情一事,我本就是一塌糊塗,确實沒有什麼資格去說教你的,但是這裡不該再多一個為情所傷的人了,你好好的。”
“隻要師父不趕我,我就不會離開。”向還寒垂落着手,他早就沒有家了,他就算曾經心底怨恨過向正雁,但也絕對不會離開巳淵壇。
“我隻是不知該怎麼面對你了,還寒,你還是怨師父吧,都是師父的錯。”
“是我自己的選擇。”萬念俱灰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在一個又一個春夏秋冬裡,遇到江熄的這段時間他的生活有了很多不同,而否定選擇就是否定這份感情。
“我怨您是因為您不信任我,是因為您不顧我的死活,是因為您從一開始就把我當工具,而不是怨您讓我走上這條路。”
向正雁上前解釋:“我沒有把你當工具,隻是……”
“隻是您太愛自己的命了,所以誰也不信。”向還寒的手緊緊抓着衣衫,眼眶發紅:“這些弟子都明白,弟子也是真心希望您醒過來,但是這世上還有誰會希望弟子活下去呢,沒有人了。”
終于說出來了,他有些哽咽:“師父,弟子有很多個日夜都輾轉反側,生怕自己堅持不下去,所以讓自己去怨您,想着等您醒來好好質問,也好告訴您,您的弟子從未放棄您。”
“是為師考慮不周,才讓你吃這麼多苦。”
“可是師父,我離開就能讓一切都沒發生嗎?”向還寒搖搖頭:“弟子這兩年漸漸明白,道歉和逃避改變不了什麼,活着和面對才能彌補過錯。”
“所以師父,我不會離開,也不會後悔做過的決定,歲月還很長,弟子還需要一個家,還需要一份喜歡,如若都丢了,弟子……就真的孑然一身了。”
向正雁忽然想起初見到向還寒時候的事,他當時滿身泥濘,在大雨中中了蛇毒奄奄一息,警惕地看着朝他伸出手的自己,但也真心祈求:“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