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雨後竹林裡那種鮮靈的,還挂着雨滴的筍子。
其實話少的客人她不是沒見過,就是這回,感覺這小姑娘格外内向。
“這個點去外灘好的呀,那燈全都亮起來,哦喲,漂亮得不得了。”
前排司機突然搭話,羅心蓓收回了發呆的視線。
她回過神,淡然的眼睛與後視鏡中司機的眼睛對視。
“哦——”羅心蓓點了點頭。
她又将臉朝向窗外。
“來旅遊的呀?”司機笑眯眯地問。
羅心蓓搖搖頭。
“不是。”
“本地人哦?”
“嗯。”
“哦喲。”司機大姐百靈鳥似地笑起來,“本地人回上海怎麼不住家裡跑去住酒店的呀?”
羅心蓓擡起手,對于這樣熱情的聊天,她無奈地捋了捋額前的一縷發絲。
“家裡住着我爸和後媽。”她繼續望向窗外。
。。。。。。
這一句話,硬生生讓司機閉了嘴。
還剩8公裡的路程,她沒有再搭任何一句話。
“···繼續關注國際新聞,美國白宮通過國防部新一輪軍費撥款,據此,這已經是總統上任以來第三次增加軍費開支。”
“···肯尼亞總統府附近出現恐怖襲擊預警,該預警由活躍在剛果(金)區域的上帝之刃恐怖組織發出,預警發出五小時後,随後撤回。該組織聲稱似對下一任總統參選候選人加爾卡·曼努埃爾的政治主張表達不滿···”
20:30,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外灘徹底一片燈火通明。
傑奎琳酒店内巨大落地窗如同一幅巨幕電影,收攬外灘十裡繁華。落地窗内悄無一人,電視機中央視新聞頻道切換着國際戰争新聞的劍拔弩張的畫面。
浴室門打開,羅心蓓系着浴袍帶子走出浴室。
她抓了抓剛剛吹幹梳順的頭發,拿起遙控器把電視音量調大了一些。
獨自一人久了,電視就是人最好的陪伴。
哪怕不看,聽着聲音也能讓人沒那麼孤獨。
遙控器剛扔去床上,扔在被子上的手機就響起了鈴聲。
“心心,你得理解你爸啊。”
羅心蓓一接起電話,入耳的就是劉雲滿口的苦口婆心。
得,這是又來當說客了。
看樣子羅家人對她今天的表現一點都不滿意。
羅心蓓撿回遙控器,她扭身将電視關掉。
“奶奶。”羅心蓓笑了一聲,“我還要怎麼理解?我是去他二婚現場鬧場子了?還是我今天把他兒子掐死了?”
大概因為這後半句觸及劉雲的命根子了,這老太太在那頭一下子急了。
“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
“奶奶。”
羅心蓓打斷了劉雲的撕破臉皮。
她張開嘴巴想說很多話,但最後她卻隻能搖搖頭:“我媽走了還沒兩年。”
兩年,屍骨未寒。
羅承康就另娶嬌妻,緊鑼密鼓地抱上兒子了。
真是搞笑。
他明明已經當了她19年的爸爸,卻在那個小孩出生的第一天在朋友圈說什麼“老天眷顧”。
甚至,她有了弟弟這件事,還是她刷朋友圈看到的。
許是那頭也因為這句話而有些心虛了,突然沒了聲。
羅心蓓緩了緩,也不再說什麼。
“你們好自為之吧。”她說完就挂斷了電話。
電話挂斷的五分鐘,剛好夠劉雲把一件事情添油加醋說給羅承康。
盡管五分鐘後羅承康打來的這通電話在羅心蓓的意料之中,但她第一反應還是想要拒接。
可錯的人又不是她。
羅心蓓轉念一想,還是接起了電話。
“你跟你奶奶說什麼?”
羅承康開頭就是一句質問。
“我能說什麼?”羅心蓓反問。
她的嘴角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她讓我理解你,可能是想讓我别把你兒子掐死。”
“心心。”羅承康放低了姿态,“你真的得理解爸爸。你媽走了,家裡沒人照應真是一團亂——”
聽到這裡,忍了一天的心中瞬時委屈與怒火交織。
“那你請保姆啊!”羅心蓓的聲音陡然揚起,“你非得再找一個?你找就找了,非得結婚嗎?你結婚就結婚了,一定要這麼着急還沒等我媽走上三年就結婚嗎?你結婚就結婚,你一定得再生一個嗎?你一定要生兒子嗎!”
“羅心蓓!”羅承康顯然被說到痛處了。
他一掃低聲下氣的模樣,頓時擺了架勢。
“我不欠你的,啊。你從小到大,你要什麼我沒給你了?你學芭蕾,我讓你學,學三天不學了。去學小提琴,我給你買最好的琴,給你請最貴的老師。送你去私立,送你去美國!你不想住别人家不想合租,老子給你花錢買房搞綠卡!咱不說别的。”他用食指點着空氣開始算賬,“你在美國,一年學費,雜七雜八花200個。你要旅遊,吃住都是什麼頂奢和米其林,我管過你嗎?你一次買一個包花四五萬!我管過你嗎!老子真是費心費力富養你,老子哪點對不起你了?我現在生個兒子還得經你同意了?”
他理直氣壯地指着空氣:“我是你老子!”
“那房子是我媽給我買的,用不着你說。”
“你媽的錢哪來的!”
“你做生意的錢哪來的!”眼淚氣得瞬間湧下,羅心蓓也喊起來,“是我外公給你的!是我媽!辭了工作給你當家庭主婦管家,你媽還天天背後和你姐你妹罵我媽不能給你生兒子!”
手背胡亂擦着眼淚,羅心蓓抽抽嗒嗒地昂起下巴:“你們算什麼啊羅承康,你吃絕戶!你就欠我和我媽的!你媽把我媽憋出一身毛病,她年紀輕輕就這麼走了,這債你一輩子也還不清!你以為你有了兒子就是老天眷顧了?我告訴你,你報應都在後面!”
“羅心蓓!”羅承康狂吼一聲,他瞪着眼睛,氣絕無話,隻點着頭,“好,好。你有能耐,你們林家人有能耐。”
“你這尊佛,我供不起了。”羅承康低下頭,咽下喉中一口郁氣,“反正你也不認我這個爸,從今天開始。咱倆斷絕父女關系。”
電話那頭,在羅承康擡高嗓門的那一聲開始就伴随着一個小孩的哭鬧。
他哇哇哭着,隐隐約約還能聽見一句女聲說“找爸爸,找爸爸”。
言語是匕首,鋒利無比。
它遞來,就該握住。
手握緊了耳邊手機,力度大到像在心中用力割斷那根捆綁自己的繩子。
“誰稀罕。”
羅心蓓挂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