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絕有些晃神,他再轉眸時,隻見鬼王已然沒了任何掙紮反抗的餘地,瞬間灰飛煙滅。
白洲少帝這般天神似的人物動手時,就如同掃一片落葉,拭一處灰那樣随意。
毫不費力。
崔絕蓦地想起一句注解。
槍。
百兵之王。
形容這位鋒利卻清矜,蒼黃而悲寥的白洲之主,恰如其分。
“少宮主,你的兵器是什麼?”崔絕想起暮兮晚的身份,鬼使神差地多問了一句。
“槍。”暮兮晚安頓好師父,活動了一下身體,轉眸看向楚扶昀,笑了笑。
崔絕驚奇:“也是槍?”
暮兮晚不置可否:“嗯。”
她不再同崔絕搭話,而是上前幾步來到楚扶昀身邊,客氣道:“辛苦将軍。”
她語氣溫和,客氣話說出來,偏着像在哄人一樣。
楚扶昀卻不動聲色,淡聲道:“你倒是半點兒沒變,對誰都這樣。”
“那我就将您這話當成贊揚了。”暮兮晚回了眸子,再度觀看四周,又道,“順着崖下的這條路徑直向前,不出半個時辰,我們應當能抵達枉死城。”
說這話時,她聲音有不自覺的歡喜。
同樣歡喜的還有另一人。
“恩人呐!”崔絕一想到回去後就能升官加薪,不由得感激涕零,看着暮兮晚連聲道,“您以後就是我的恩人姑娘了!”
他說罷,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隻覺有道目光投了過來,一擡頭,就看見站在暮兮晚身邊的白洲少帝一向不顯山露水的神情裡,平白無故的,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冷。
崔絕更驚恐了。
他覺得白帝打量他的目光,跟打量鬼王時沒什麼區别——他發誓,他和白帝絕對無冤無仇。
為防止這位陰晴不定的少帝一時不快,連着将他一起挫骨揚灰了,崔絕連忙拖着靈台山二三十小鬼魂,還領着那位長嬴神仙,忙不疊往枉死城趕去,火速離開白帝的視線。
走得飛快,都快飄出殘影了。
天還是陰沉着,晦暗如淵。
“将軍,您以後别再尋死了。”暮兮晚想起這次掉下靈台山的遭遇,忍不住道,“你想,你的心上人還等着你去救她,若救不回她,你再……”
“我再随她而去,魂斷幽冥。”楚扶昀将她的話接上,聲音倒是輕快了。
暮兮晚微微睜大了眼睛,驚了:“我要說的不是這個!”
“您是白洲的少帝,隻要回到帝微垣,錢權名利,無邊江山應有盡有。”或許是剛才那話說得太利,她又連忙補了一句,“您就半點兒不想拿回來嗎?”
楚扶昀眼簾微擡:“……不想。”
暮兮晚一頓,咽下滿腔言語。
她想,謝謝。
如果條件允許,她很想一鼓作氣扛着槍徑直殺回去!她生前可是實打實的錢權名利,無邊江山應有盡有啊!
戀愛腦是病,得治。
楚扶昀這情況,看上去像晚期了。
還是殉情算了。
沒得救。
她不記得他是位一心隻挂心風月之事的癡情人啊!
醉心風月之事的人明明是她!
以前還活着的時候,她仗着少宮主的身份随性慣了,以至于連修行這種大事,都頗為沒規沒矩。
借口閉關,實則在看風月話本,說是練武,結果跑到不知何處金阙殿檐上偷閑,想吃槐花飯了,便在方外宮種了滿宮槐花。
後來嫁到帝微垣,楚扶昀整個人都讓她呆愣傻眼了——這世上怎會有這麼冷淡無趣的人?
賞不賞花?不賞。
遊不遊船?不遊。
看不看燈?不看。
肅穆,沉着,仿佛心裡永遠隻有戰事兵戈,一盤棋,攪弄天下風雲。
暮兮晚心裡一個勁兒的追憶過往,不吭聲了。
楚扶昀眸光安靜,他不知道想到,或是想起了什麼,壓着嗓音沉聲道:“聽上去,你受了不少委屈。”
“其實也還好,隻是……死的時候有點兒疼。”暮兮晚低下頭,咬了咬唇,“有些苦頭,吃一回就夠了。”
“不想再吃第二回了。”
她如今唯一想的,就是想辦法回去,讓害了她的人得個報應。
“好,知道了。”楚扶昀閉上眼,像是下了一個決定,眉心的不平淡開幾分,“那我們是該回去……”
他睜開眼,目光籠着她,慢慢道。
“為你,平了所有委屈。”
他不問害她的人是誰,也不問辦這事兒難度有多大,又或是,他這位白洲少帝要因此得罪多少人。
他隻是給了她一個承諾。
承諾的,笃定分明。
夜色深涼,壓的暮兮晚心緒一亂。
楚扶昀給的這句承諾,太過尋常,也太過不同了,尋常的讓她想起來,在很多年以前也是這樣,她用同樣的語氣,問他要不要出去玩,要不要去遊船。
不同的是,這一次,他答了個“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