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還在飄着豆大的雪花,兩個孩子已經醒了,吵着鬧着要去奶奶那屋,全然不見祁茉眼底鮮紅的血絲與委屈。
孩子走後,祁茉雙腿交叉坐在炕上,倚着被褥飲泣,向母親哭訴着自己剛才的遭遇。
三年前,時書還活着的時候,她得了牛皮癬。
醫生無法診斷,病因也有很多,據說這種病很難根治,初步判斷是與祁茉當初難産輸的血液有關。
大冬天的,王叢菊沒日沒夜地陪着祁茉,找遍了城裡的每家醫院,踏破了門檻。
後來,祁茉看到電視上打廣告的,治療牛皮癬的人都贊不絕口,她就抱着僥幸的心理,花了血本買了幾瓶紅蓋子的白色小瓶,擦拭了兩個月。
病情确實有好轉,但是,隔天不擦,就會複發。
祁茉徹底灰心了,王叢菊卻依舊費盡心思,托人打聽,找到隔壁村上一名老中醫,開了160副草藥,才徹底根除。
雖然那時候的王叢菊仍然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但至少心眼還不壞,不會故意使絆子。現在咄咄逼人的她跟三年前的她相比,簡直判若兩人,見風使舵,得隴望蜀。
祁茉甚至開始懷疑,她前幾年所做的一切都是僞裝的,更深的陰謀遠不止于此。
時書去世後,她傷心欲絕,為了給丈夫置辦了葬禮,掏出了積攢的所有家蓄。然而一片赤誠之心卻被污蔑,王叢菊零碎惡毒的話語一茬接着一茬。
“祁茉呢?”王叢菊斜站在石榴樹下,擺着釘子腳問時永芝。
“回去取照片了。”時永芝在門口等候。
“怎麼還不出來?”王叢菊順勢探着腦袋,貼着锃亮的玻璃,一雙貪婪的眼睛眼巴巴望向東間。
隻見祁茉踩着凳子,匆忙的在皮箱裡翻着東西,她念叨着,“取個照片這麼長時間?啧啧,哪是翻照片?我看是在翻錢呢!”
“叢菊,你怎麼說話呢,老三媳婦可不是那種人!不能睜着眼說瞎話!”時永芝瞪着眼睛,松弛的面部顫抖着,右眉上的那顆痣也來回跳動着。
“上次俺小風跟陶麗訂婚,他三叔給了三千塊錢,沒尋思能給這麼多錢,可真是有錢啊!”王叢菊挑着眉說。
訂婚的份子錢看在眼裡了,她想,訂個婚就随這麼多錢,想必死後定會有不少家産吧?
“你胡說什麼,死者為大。你這張嘴别太損了!他三叔是看在就這麼一個侄子份上,多掏點,你尋思跟你一樣?一毛不拔,光知道往家裡邊摳搜?!”
王叢菊晃動了一下腦袋,斜睨了一眼時永芝,面對長輩,也是肆無忌憚,她掐着腰冷哼了一聲,“這老三也是,連個照片也沒有?怎麼死不好,沒出息去跳井,真是死也死出個花來!”
“叢菊,你說這話不怕遭報應?”時永芝皺着眉,冷眼瞅着,指着她斥責道,“你成天閑的在家收鋪襯,他們兩口子得照顧老的,孩子上學都沒空去開家長會,天天忙的出去販水果,哪有時間照相!趕緊閉上嘴讓我耳根子清靜清靜吧!站着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我可不想當個啞巴!”
“住嘴!我好說歹說也是你的長輩,是你的姑姑,沒有半點尊老愛幼了!什麼材料!”
當初是誰死皮賴臉的嫁給時文,圖的什麼,時永芝了然于胸。
若不是王叢菊的慫恿,就不會間接導緻時書自殺。
新房的大門還沒着落,鋁合金窗戶空着,光秃秃的紅磚牆還沒刮膩子,裡面空空如也的家具,在這一切還沒準備就緒,一家人忙的焦頭爛額的時候,王叢菊就急着瓜分不屬于她的家産。
誰是狼,誰是狗,能不能夾着尾巴做人,這麼多年,時永芝早就看清了王叢菊背地裡的德行。
自從時書去世,王從菊往尹青這邊跑的勤快,最後直接當了接班人,誰知道安的什麼心?
大年三十,時書跟祁茉兩人年前還在想着趕最後一個集,多掙一份錢。
王叢菊趁着兩口子出去,跨着悠閑的步子殷勤地踱到老人跟前。一頓噓寒問暖,捶背揉腿,鞍前馬後良久才緩緩開口。
“娘,我給你搓的背,按的摩,舒服吧?”
“哎呦,叢菊,輕點,手勁真大,我的老皮都快搓下來了~”
“娘,時章他們下午該回來了吧。”王叢菊跪在尹青的身後,雙手搓着背詢問着。
“唉,快了,下午四五點敢不就回來了。”尹青盤腿坐在墊子上,閉着眼享受這來之不易的孝順。
“哎呀,他們一家不得跟你一起睡這屋?四個人躺一個炕上,擠死了。”
尹青點頭同意,喃喃着,是有點擠。
“要不過年快上俺家待幾天吧?”王叢菊見魚上鈎了,趕緊應和着。
“哎呀,小風頭年六月份剛訂婚,我一個老的,不去打擾他們兩口子,先湊付着過吧。”
“哎呀,都這麼大年紀了,該享受享受了,不能年年過年跟小的擠一張炕上,小娜還長那麼大個。”王叢菊緊着腦袋,探着頭聽着尹青說話。
“哎……也是……”
王叢菊聽到答複滿意的笑了,停下了手裡的活說,“這年三十飄着雪花還出去,這兩口子,真行!一個集估計能掙不少……”她眼珠子一轉,嘴唇咂吧了兩下說,“诶,娘,圈這兩年也攢了不少錢吧?”
“我不知道,錢的事我從來也不過問。”尹青慢慢睜開眼,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
“那也不能過年老擠在一塊,四個大人躺這麼小個炕上,還住不少日子,圈這也是,沒考慮考慮娘你,我說讓你上我那住,你又不去,四個人擠在一塊也不是個辦法啊!娘,你說讓圈他們騰出間屋,過年留給小娜他們歇息歇息,買塊房子置辦置辦的錢應該有吧?”王叢菊一口氣說完了話,重重的呼了一口氣,像卸下了什麼重擔子似的。
“哎……這個……我也不清楚……再說吧……”尹青動了動頭,從兜裡掏出手絹摩擦着眼角,又揉了揉太陽穴。
王叢菊尖嘴猴腮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香腸嘴角抛出了勝利的弧度,當然,這些小動作尹青是看不到的。
老謀深算的她知道,老的态度不明确,肯定還有商榷的餘地,不出兩天,老的定會讓時書找房子,搬出去住。
*
“姑!找到了,哎,翻遍了抽屜,也就這麼一張……還是拍結婚照留的……平時日過的也省,兩個孩子還上學,都沒功夫去照相……”祁茉機械性地拽着照片,啞着嗓子說。
厚重的黑眼圈挂在祁茉的眼睑下,細碎的頭發淩亂在額前,滄桑的臉上又多了幾道皺紋,整個人的精神渙散不堪。
“行,有張就行,走吧,大家還等着咱呢!”時永芝環抱了下祁茉,用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轉頭闆着臉對王叢菊說,“叢菊,走吧,還待這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