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學騎車要越過兩個村,闖一次馬路。
大路時間比較慢,她們一般都走偏僻的羊腸小路,左拐右穿,不久便出了村子。即使這樣,總路程往往也要騎上一個小時。
她們走後,小睡片刻大人也該起床,收拾東西,騎行去幾公裡外的塑料廠。
顧香玲總是會按喜好給祁茉跟丈夫煮倆雞蛋,給自己沖了一碗雞蛋湯,滴上兩滴香油,撒上一把蔥花,一飲而盡。随後裝備了一家的幹糧,留着當午餐。
塑料廠在西北頭的另一個村,要經過麥田、住戶以及大片的果園還有一張條的水泥路。
路上總駐紮着幾個大型的發電設備,畫着黑色的骷髅頭,标着毛骨悚然的“禁止觸摸,小心過電”八個大字。
那個村子盡頭是個鐵塔,塑料廠是成堆存在的,外面烏煙瘴氣,黑水任流,氣味熏鼻,裡面的地方闊達寬敞,堆滿了白色塊狀的塑料垃圾,蒼蠅在周圍亂飛,臭蟲蟻類滿地爬。
工人會分成五到六組,每兩到三個一組,撿拾一個塑料件,也稱為“大包袋”。
它的實質是由鐵絲捆綁成群的垃圾擠壓形成的,大部分都是正方形,長寬高均等,約三米多。
嗡嗡作響的鏟車每次都會将這個的白色龐然大物運到員工面前,等待員工進行這次的撿拾任務。
這些怪獸最輕的也有幾噸,鐵絲又粗又硬,靈活的小青年會攀爬到它的頂端,手握大剪鉗,嘎嘣一下,散發着腐朽惡臭的大包袋就如天女散花般爆開了。
青年往往在大包袋爆開之前跳到臨近的鏟車上,防止渾身屎臭味的摔傷。
縱觀整個工廠,四四方方,塑料件占據四分之三,剩下的是東南夾角的茅廁,随意搭建的,冬不避雪,夏不避雨。
就在這種臭氣熏天原始人一樣的生活環境下,祁茉與顧香玲一幹就是三年。
每次回家都要用刷子使勁地清洗指甲縫,才能除掉裡面的屎臭味和黑油。
埋汰的鼻子裡都是黑灰,撕扯塑料袋時間長了,手指不僅起了厚厚的繭子,就連指尖縫裡都塞滿了厚厚的肉絲,凸起的指甲像極了一個個被壓實的小山丘。
大人們要等到天黑才下班,當他們從塑料廠騎車回家的時候,時姝跟時藜已經在家門口等候了。
在這将近四十多分鐘的路程,她們通常會借着前屋人家客廳裡玻璃透過的燈光,蹲在家門口寫作業,時藜贊譽她們堪比西漢匡衡,簡稱這一行為為“隔屋借光”。
不論早上還是晚上,走“夜路”好像已經成了他們的家常便飯。
時姝記得有一天傍晚下學回家,她跟時藜又蹲在家門口,兩個人背靠背依偎在牆角,前屋的張奶奶從塑料袋中拿出兩個包子,遞到她們跟前。
時藜經常嘴饞,那天,她一邊吃包子,一邊對着時姝說,她前陣子看着同桌吃荔枝,嘴裡流下了口水。
以前她們也有數不盡的荔枝。她望着那生疏的手法,好想上前去指導一下,可又怕他會說,你這麼會吃,以前家裡是販水果的吧?怎麼現在落到這種地步?
張奶奶臨走前的最後一句話,讓時姝潸然,“瞧瞧我們曉藝,都沒吃過這種苦,比起時家姐妹,她得知足啊!再過七個月就是五年級的學生了,還天天嚷嚷着要一台鋼琴……”
那天的包子很好吃,卻不是家的味道。
時書還在時,祁茉經常包豬肉芹菜餃,肚子大,肉餡多,一家人圍在桌子旁,邊吃邊說,一碗又一碗。
時書去世的那幾年,祁茉很少買豬肉了,除了家裡過節包回肉包子,就不再動葷了。
日子過得很拮據,吃一頓像樣的肉已經成了一家人的奢侈。
撿塑料掙來的錢就僅僅夠養家糊口,填飽肚子,柴米油鹽都得精打細算,一家人活活把日子過成了“想馬兒跑的快,又想馬兒不吃草”。
生活不盡人意也就罷了,學校的日子也不能苦盡甘來。
求學的日子,就像一隻黑色吸食着人鮮血的蝙蝠,飽受着折磨,一點點把精力消磨殆盡,直至幹瘦如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