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凡是個小機靈鬼,從小就知道送别,姐姐們的每次上學他都不會缺席,還總是含淚揮手,搞得大家都很不舍。
時姝現在都能回想起每次放學回家的場景,沒有人氣味的房子,死氣沉沉。整日不開的窗戶導緻發黴的東西充斥着整個角落,迎面撲來潮濕壓抑的熱浪裹得人喘不上氣。
每次到周末回家的時刻,時姝每每清晨便早早的醒了,聽到寝室外面行李箱的輪子響,她就盯着天花闆暗自悲傷。
感歎又一個假期來臨,團圓的時刻到了。她不想聽那滾輪摩擦水泥地的聲音,更不願意回到那個空蕩蕩的家。
背起書包回家的那一刻,同寝室的朋友歡聲笑語,激情澎湃;隻有她們默不作聲,家裡沒有人接應她們,她們的書包裡永遠放着家裡的鑰匙。
背着書包走的那一刻,同村的其他學生還在念叨着親人連夜包的“送别餃”,口留餘香地咂着嘴;而她們隻能在家煮上一鍋無味無色的清水挂面。
時姝明白,這不算什麼,放棄A才會得到B,就如一個成功的人士要想功成名就,總得失去點什麼;再如上帝為你關了一扇門,可會為你再開一扇窗。
後來,造紙廠由于污染的問題,廠子整片區域被查封,宋景華跟祁茉紛紛下崗,也結束了一天兩班倒累死累活的零工。
再後來,宋景華開始出市打工,到各個地方做活。
宋村裡有個叫“宋義”的,整日出去拉客,給村裡的人物色活,大的小的都接,跟個包工頭似的,宋景華跟着他,有時候一出去便是幾個月,吃喝拉撒全在外面。
祁茉大部分時間一個人帶着小凡,小凡上學的日子,她也去做活,都是離家近的地方,電動車一個小時左右到達,工作時間八到十個小時不等。
摘梨、摘藍莓、幫着整理扇貝皮、自助餐店鋪刷碗、給人鋤姜……大部分的活是一個小時候八塊錢,很少有九塊更或者十塊的。
有個營生,多少能掙兩個,填補家用,祁茉都是跟村裡的婦女一起,相互作伴。
“姑娘,掙錢不容易,等你們能掙錢就知道了,花點錢真是難啊,這個也舍不得那個也舍不得,從這摳出來一點能吃一頓飯了,從那摳出來一點能買本書了,不要怪媽媽,媽媽也希望你們能有更好的生活,可媽媽給不了你們……”祁茉說着說着眼裡便含着淚,聲音開始沙啞起來。
時姝聽了這話心裡更不是滋味,立馬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媽媽,我們不苦,我們很幸福。”
“要不媽媽不能走到這一步……”這是祁茉經常說的話,她總是感歎,人間很苦,絕情的人比有情的人多,“人家都說好好的牌打的稀巴爛,你媽我是一副爛牌還想努努力能有點起色呢!”
“媽,沒事,等我跟時藜畢業就好了,到時候我們養你,不用擔心錢的問題。”時姝拍着胸脯保證。[a1]
“好好上學,将來才能有出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啊!”
時姝想起電影《長江七号》裡面星爺也說過類似的話:“我們雖然窮,但是不能說謊,也不能打架;不是我們的東西,我們不能拿;要好好讀書,長大要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她很欣賞這句話,祁茉也經常這樣教育她們。
時姝記得,有次家長會,其他同學的家長豔裝出席,清新靓麗,而祁茉穿着老土,笑容發憨,對待知識分子大都以敬佩處之,在她的心裡,始終相信那句說爛了的老話:隻有知識才能改變命運。
“中華小當家嘛,沒覺得有什麼不好,用古人的話說,這叫‘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時姝想起顧香玲的念叨,轉而笑了起來,“姥姥不是也經常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嗎?”
祁茉勉強笑了起來,她又抹了一把眼淚說,“要不是你媽媽我一個人實在沒有實力撫養你們兩個人,誰願意低聲下氣去别人家讨飯吃呢?時家人辦事真是一點餘地都不留,嘴裡還口口聲聲說是一家人,心狠手辣,硬是把咱娘仨逼到死胡同……”
每每這時,時姝隻覺得有愧于母親,覺得是時家人害了母親。
時書,跟她的名字“時姝”重音,時家村裡的人總是愛八卦迷信,他們一會說,大人不能跟小孩子重名,是因為重音導緻時書的死,一會又說,是祁茉的名字晦氣,說她的茉是末尾的末,又是沒了的沒。
時姝不願意祁茉喊她的大名,她怕母親傷心。也更多是因為母親不想聽到這個名字,她自己也覺得羞辱。
上大學前,時姝就因為電話裡談到那筆不願提及的money,祁茉還是爆發了,從本質上看,這件事還是觸及到母親的底線。
說實話,時姝是像親生父親的,不善言語。可她不願回首往事,更不願提及自己父親,尤其是他的名字。
對于自己的姓氏時姝更是矢口否認,要不是血緣關系,她更想随了母親的名字, “我可不跟時家人一樣,他們不是我的親人,媽媽,你才是我唯一的親人,能改姓的話,我要姓‘祁’,随媽媽,長得像茉莉花一樣漂亮,人也善良……”
“瞎說,哪有随母親姓的?”
“那有什麼,這已經是一個新時代了,不要固守自己老舊的思想,姓什麼不重要,關鍵我還是我啊……”
祁茉原是哈爾濱人,當初嫁到山東并非本意,要不是自家親戚撮合,母親的勸告,加上自身條件比較差,哪裡輪到她跨省結親?
想當初,追她的人也是排到了丹東的大屁股山,聲勢浩大,一眼望不到邊。
那一年的日子可真不好過,祁茉的男人時書剛剛去世,孤苦無依的她便被趕出家門,吃絕戶也是出乎意外又在意料之中了。
開春的日子還在溫暖複蘇的起初,天氣的冷意加上時家人的迫使,使得祁茉的身子骨大不如從前,一夜間老了許多,白發爬滿了兩鬓,嬰兒肥的臉頰瘦成了瓜子臉,就連笑容也越來越少了。
好在,祁茉的父母趕到救了場,這一待,就是八年。
這八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祁茉不願屈服于命運小兒,握着手裡的那張被剪了一角的爛牌,一個勁往前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