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恁奶奶活着也九十多了吧……我比她大六歲……尹青去世的時候應該給你們留了東西……你們可能不知道……她老的那天……指不定後悔着呢……咱家祖祖輩輩是軍人……我的哥哥也就是你爺爺,當年三十多歲就因公殉職了……每年你奶奶都會收到遼甯那邊寄來的撫恤金……這麼大年紀了……誰對誰錯……心裡有底……不再去計較了……”
第一次聽說爺爺也是軍人,時姝有些吃驚,時藜也歪着頭看向老姑,原來時家還隐藏了這麼一個秘密。
時姝聽着時永芝的話,突然想了起來什麼,以前在老房子的西間桌子上,她見過一張全家照。
西間是尹青的房間,桌子上鑲着一塊透明玻璃,玻璃與桌子的夾縫裡面就是那張相片。
她每次站在地上看那幾張相冊,總是會看見那個不熟悉的面孔,穿着軍裝英姿飒爽,比來家裡的客人都要年輕的許多,當時的她還納悶,貼在奶奶身邊的人是誰。
可惜,這麼好一個家,說散就散了。
時永芝歎了口氣,自顧自的說着,都說人老了,不記事了,會忘記以前的事情,她好像從來沒忘記過還時常挂念着她跟時藜,好像她們還生活在一個大家庭,好像還過着以前歡聲笑語的生活,隻是,她老了,她們也長大了。
“娘?”恰巧老人進來了,故意提高自己的聲音,以便時永芝能夠聽到自己說的話,“你不上炕?”
“上……到底是老了……身體不行了……不用扶……不用扶……”時永芝緊鎖着眉頭,搖着雙手,掙紮着上了炕,渾身乏力的靠着褥垛。
“老姑,你慢點。”時姝又開始淚眼涔涔,帶着哭腔,“老姑你喘不上氣來?怎麼聽着你好像一喘一喘的?哮喘?”
“哎呀……不行了……”時永芝癟着嘴,又擺了擺手,勉強吐出了幾個字。
“哎,你老姑,今年差點就不行了……”時永芝的女兒瞧了瞧正在瞌睡,不斷點着頭的母親說。
“怎麼了?”時姝心裡一驚,咯噔了一下,眼睛濕潤地擡頭看着老人。
“老了,心髒不好,供血不足,血液不循環了……”時姝一下子就明白了,原來,老姑不是哮喘,而是——心髒衰竭。
“怎麼回事?”時藜難過地擦了一把眼淚,忙問。
“吃不下飯,你看瘦的吧,這是今年一看,快不行了,把我叫回來了,我當天在大連買的這個,這個叫……叫什麼海洋濃縮液,促進細胞再生的,這不,喝了兩滴,算是緩過來了……”時永芝的女兒順手拿起茶幾角落的藍色小瓶,眯着眼睛,仔細瞅了瞅上面的字。
“啊?這麼嚴重?喝這個好使?”時藜麻溜的爬下了炕,光着腳,從老人手裡接過那瓶“眼藥水”,上面寫着“史多雷新細胞海洋濃縮液”幾個字。
“怎麼不好使?這裡面全是酶,氨基酸,促進新陳代謝,細胞代謝,别看這麼一小瓶,幾千塊錢,就這麼幾毫升,一滴一千多,還得多虧了這藥,要不現在恁哪能見着恁老姑……”老人有些誇張地說,鼻孔一張張的,看不出是什麼表情,好像生老病死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能吃好了就行,老姑?老姑?”時藜下意識地轉頭看向時永芝,隻見時永芝閉上了眼睛,微微仰頭,在褥垛上睡着了。
“娘?娘?你躺下睡嘅?”老人起身走到炕邊,輕拍了時永芝一下,拿了枕頭跟被單,喊着。
“唵?不睡……不睡……”時永芝慢慢的睜開眼,四周看了看大家,嘴裡嘟囔了一句,勉強擡起手晃了晃,又閉上了眼睛。
時永芝的女兒歎了口氣,拿了個毯子給時永芝蓋上,就又出去了,不知道忙些什麼。
時藜待了一會覺得無趣,好像沒什麼事了,便玩起手機。
時姝戳了一下時藜,讓她不要做無用的事情,來看老人就不要管其他的。
時藜跟秦海不知道因為什麼吵了起來,她現在心情很不爽。時姝勸告時藜,讓她極力的遏制這種反面的情緒,回家之後再說。
時藜一陣不悅,皺着眉頭低聲反抗,時姝問她的話也沒正面回複。
時姝不想計較這些小事,好像讓時藜覺得她是在教育一樣,沒有人身自由。
屋裡一頓沉默,時姝紅着眼睛注視着老姑,又瞅了一眼時藜,小聲的說,“咱……走吧?”
時藜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兩個人正打算輕手輕腳的出門,時永芝又模模糊糊的醒了。
“走?走吧……老姑老了……不送你們了……就站在門口看着你們走……”
時永芝又下炕了,拄着拐杖,拖着腳,艱難的吐着氣。
時姝走了幾步,突然一下又大哭起來,轉身抱着瘦骨如柴,身體大不如從前的時永芝,梗塞着話語,“老姑,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等着我們再來看你……”
她想起了,剛才老姑說的,“看看身邊的老人一個個的都走了,自己還活着,沒什麼盼頭”,時姝心裡一陣恐慌,她很怕這可能是最後一面,這麼大的年紀,體格就是枯木,卻再也逢不了春。
離别的擁抱很輕,很弱,就像風溫柔地吹了下。
為什麼呢?
時姝發覺,用正常力氣張開雙臂環住的那一刻,老人身子向後晃得厲害,拐杖在打着抖。
那種感覺就跟枯木搭建的房子似的,雖然外表健碩,實則跺一跺腳就會塌陷。人人都說老小孩,可這到了高齡年紀,卻遠遠不如小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