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兩軍交戰前線,茜沙灘。
即使再不情願,明夷仍舊青衣錦袍,孤身站在了海瑞軍之前,明眸沉着又疏冷。
枯坐的一晚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有些過于宏大的事,選擇性遺忘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更何況對于迷路的旅人,這裡隻不過是他想辦法歸家的驿站,何必管身後洪水滔天。
迷茫的目光聚焦到現時。
奇怪的是,如此大規模的決戰,一直與明夷形影不離,半監視半指揮的海琏娜,不知為何消失了蹤迹。
對面如臨大敵的千岩軍陣前,頗為默契的兩位仙人,竟也隻剩了一個。
他莫名覺得有些不安。
但箭已在弦。
明夷忍受着後頸處越發陰冷的刺痛,仿佛無聲地催促,擡起手,遮天蔽日的藤蔓第一次毫無保留的自地底破土而出,張牙舞爪刺向千岩軍。
身後的海瑞軍趁此時機,持着刀兵一擁而上,與千岩軍戰至一團。
血雨橫飛,巨大的戰場猶如絞肉機一般,收割着凡民的生命。
海瑞軍已經殺紅了眼,配合着無處不在的拌索、藤枝,一時間将千岩軍逼得節節敗退。
——他們沒有退路。退則處死,赢了,還能免除歲供。
“哼”
璃月的鶴仙人冷哼出聲,揚起寬大的青藍翅羽,銳利的風刃射向四面八方。
無數條藤蔓應聲而斷,千岩軍壓力頓減。
仙鶴騰空而起,縱覽全局,巨大的風旋逼得明夷呼吸一滞,不得不召回部分藤枝回防,暫避鋒芒。
其實單論實力,他比不上這隻飄逸的仙鶴。
不過是修仙世家百餘歲的後生,即使再出色,再天賦千年難遇、氣運深厚,也不過是将将化神,還有整整兩個大境界才能摸到仙人門檻,飛升上界。
而這位留雲借風真君——怕是位真仙人。
明夷擡手一旋握緊,體内奔騰的元素力順着異世的心法流轉不息,無數葉片他身側浮起,頂着強大的風壓甩出漫天青芒,壓下千岩軍的攻勢。
秘法,摘葉飛花。
明夷眉頭一挑,朝着留雲借風真君近乎挑釁地一笑,草葉穿透風牆,分毫不讓,抖落漫身的少年意氣。
——在不久之前,他還是不世出的天驕,是九州戰場上一人鎮一洲的大師兄,是被譽為除君無人配青衣的渡劫之下第一人。
越階挑戰罷了,即使是在危險程度極高的提瓦特,就算赢不了,總也不能沒有一戰之力。
“放肆!”
留雲借風真君怒喝一聲,展翼高懸于天,霎時強風漫卷飛沙走石,地上的草皮都被掀翻一層。
沖上來的海瑞軍将士們頓時東倒西歪,身形較為瘦弱的甚至被風卷起,無力招架。
明夷神色一變,心思電轉,開始全力榨取經脈間流淌的草元素力,一直藏在頸間的紅蓮項鍊赤色重瓣微微亮起。
漫山遍野的草木應和着逸散出純粹的元素精氣,星星點點,在狂風中朝他彙聚而來。
正當他準備拼盡全力之時。
不遠處平靜的海面頓起波濤,掀起巨浪遮天蔽日,無窮盡的海水替天為穹頂,霎時黑下來的戰場上,将士們擡起頭,恍惚末世來臨。
明夷心中一凜。
——每一寸海水都暗藏殺機,這絕不隻是海嘯之魔神貝列諾西的力量。
果然,數個他熟悉或是從未見過的魔神自深海浮出,其中一馬當先的海嘯之魔神握緊手裡的權杖,低頭看着岸上密密麻麻的蝼蟻驚恐的神情,暢快地咧嘴大笑。
他仿佛已經聞見了璃月豐饒的土地上,琳琅滿目的供奉的香氣。
是援軍?
明夷跟着擡頭,魔神強橫的威壓鋪天蓋地,體内元素力本就空虛的他踉跄一下,瞳孔縮成針尖大小。
——這力量……不分敵我!
他霎那間明白了一切。
——貝列諾西想以雲來島上所有駐軍為引,坑殺千岩軍,活捉留雲借風真君這個大将,趁勢直撲璃月!
到時候沿海一帶若是淪陷,璃月海防将大打折扣,這海中的魔神……可遠遠不止這幾位。
怪不得他這麼長時間以來一直走親訪友……
沒時間了。
巨浪穹頂覆壓而下,如噬天的龐然兇獸,欲将一衆生靈吞吃入腹。他的鼻尖已經能聞到海水的腥鹹氣,裡面纏繞着象征死亡的魔神之力,讓明夷心驚不已。
這般海嘯打下去……在場除了他和那位留雲借風真君還能勉強留一口氣,其餘人恐怕十死無生。
“貝列諾西,你竟卑鄙至此!”
神鶴盤旋于天,清唳穿雲,風卷朝着浪頭蓄勢待發,在巨大的水汽裡卻顯得有些渺小。
明夷苦笑,仰頭直面黑潮,緩緩閉目。
剛剛凝聚起的草木精氣散開,所至之處藤蔓瘋狂生長,結成幕牆,擋在了海瑞軍……以及千岩軍之前。
……毫無意義的戰争,以及犧牲。
——難道我來異界一遭,就是再度見證一次衆生劫難?
天昏地暗。海潮鋪天蓋地的砸下來,明夷心知肚明,下一刻他徒勞的防禦就會被摧枯拉朽地摧毀,數萬生靈埋骨此地。
他仿佛已經聽見哀鴻遍野。
冰冷漆黑的潮水舔舐上微顫的指尖。
“安如磐石。”
危如累卵之際,一道隽永厚重的聲音自天際響起,似含千鈞之力,又舉重若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