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軍中緊張又好奇的氣氛,明夷倒是對這裡适應得相當之快。
整個人像是扔掉了什麼枷鎖,自在又随意,眉眼顧盼生靈,看起來像個真正的十七八歲的少年。
沒在戰場上與這位魔神打過照面的易久很快就被表象所蒙蔽。
斟滿一杯松蘿仙芽推至少年桌邊,易久眼角的笑紋綻得跟花一樣:“魔神閣下,您初來乍到,可需要咱給您介紹一下璃月啊?”
這樣大膽的凡人,對明夷來說當真是個新奇的體驗。
收回四處打量的目光,在易久仍舊緊握符箓的左手頓了頓,明夷相當捧場地喝了半杯茶,輕笑道:“願聞其詳。”
“咳,那您看這個報酬方面——”易久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眼中閃過與憨厚面容不符的精光。
?
——您是否有些過于膽大了?
明夷錯愕地盯着易久看了好一會兒,反應過來後好笑地掏出庫存的最後一枚護身符:“這個夠嗎?”
“夠夠夠,那可太夠了。”沒想到報酬居然是這個,易久驚喜地瞪大雙眼,空閑的右手閃電般探出,将桌上的摩拉小心翼翼揣進懷裡。
拍了拍胸脯,立馬打開了話匣子。
“我們岩王爺在近千年前建立璃月,後戰事四起,與若陀龍王結為摯友、與歸終大人結盟,召衆仙随行,傳授秘法神通……”
一言及此,他的臉上浮現近乎朝聖者的狂熱,滔滔不絕。
“……世道雖艱……”
……
長夜漸深,一盞青燈如豆。
茶杯添了又空,空了再添,整整兩個多時辰,帳篷内昂揚的人聲才堪堪落下。
往事波瀾壯闊,飒沓流星,激越熱血滿腔,令人心馳神往。
明夷聽着聽着,就有些出神。
這位岩之魔神,在民間的聲望……已經有些恐怖了。
但他毫不意外。
似乎很少有聽者能讓易久說得這樣酣暢淋漓,他意猶未盡地呷了一口茶,雖然一宿未睡,仍舊顯得亢奮,隻是嗓音有些沙啞。
“閣下,您這錢花得不虧吧?”
“您要來咱這兒啊,可真是來對了。”
如此得意又自豪的語氣。
明夷不發一言,似乎一時間還沒回過神來。
突兀的靜默間。
一縷寒風夾雜着靡靡香氣,從未關嚴的門簾縫隙裡刮過,恰好吹滅了桌上頑強地燒了一整晚的油燈。
帳内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隻有明夷身上的楹聯還恒定地逸散微光,映出他眸間猝然劃過的兇色,顯得有些詭谲。
“呵。”
虛空裡誰人輕蔑的笑聲。
易久似乎并未察覺到異常,樂呵呵等着人回答,左手掌心隐蔽地内收。
香氣漸漸濃郁起來。明夷屏息垂首,下一刻,肩上楹聯脫落,被他一手攥住當作紅绫甩了出去。
所過之處金鐵交鳴火花四濺,一道赤紫濃霧如鷹鹫俯沖而來,被明夷楹聯一蕩軌迹微偏,險險側身躲過。
勁氣對沖形成能量波,将主帳撕爛成碎布,紛紛揚揚灑落。
隻是一觸即分的短兵相接,楹聯傳來的反震就讓他血氣翻騰,一口瘀血湧至喉間,又被他生生咽下。
環顧四野,昏沉将明的天色中,隐于暗處的敵人仍未現身。
易久如芒在背。懷裡剛剛捂熱的護身符激發,一層青翠的護罩使他免于吸入香氣陷入昏迷,手中符箓亮起,大喝出聲:“千岩軍結陣——”
“停下!所有人原地待命,不要大口呼吸!”明夷高聲打斷易久的命令,眉頭緊皺看向手中楹聯,忽然靈機一動。
下一瞬,紅帛碎裂。
一股極強的元素氣浪以其為圓心無差别地向四周爆開,所過之處人仰馬翻,帳篷如飛絮飄散。
然而奇異的是——并無人受傷。
明夷首當其沖倒飛出去,在空中狼狽地打了四五個滾兒,衣衫淩亂地穩住身形。
——他所料不錯,這張楹聯裡封着的能量沒有殺傷性,隻是驅逐震懾。
海琏娜終于從香霧中被逼出真身,倒退五步,上挑的眉梢笑意全失,看他的眼神像個極其礙眼的失敗品:“叛徒。你居然真的沒死。”
“果然是你。”
明夷深深吸了口氣,心髒鼓噪,胸膛起伏不定:“是之前海魂印的定位?居然能追到璃月……你瘋了?!”
海琏娜不願再多說,狹長的美眸中一片殺意。
此地不能久留。
為避免夜長夢多,她素手上揚擺出近乎獻祭的姿态,讓在場所有人心裡發毛的紫霧自她身上源源不斷地湧出,濃郁到不辨天日,咆哮着湧向明夷。
——相處三月有餘,這小子的能耐她非常清楚。權能詭異但力量弱小,若是全力施為,他必死無疑。
第六感叫嚣着極度危險,明夷緊緊盯着濃霧,全身泛起紮眼的青光,就要冒險逃竄。
“何方宵小,膽敢犯我璃月邊境?”
一聲沉喝響起。
不待衆人反應過來,一個飄逸清靈的身影足點虛空,幾個閃落便插到明夷身前,強勁的風旋拔地而起卷起漫天迷霧,空氣随之一清。
——接到軍中上報,她原本隻是想瞧瞧被哨站扣下的小輩的熱鬧,沒成想剛靠近就察覺不對,當即禦風趕來。
“留雲借風。”海琏娜臉色一沉,纖手往下狠狠一壓,被風纏住的霧泛起濃郁紫光。
風旋轉速頓緩,隐約有潰散迹象。
“我此行隻為誅殺叛賊清理門戶,無意挑起争端。為表誠意,千岩軍我一人不傷。你我實力相仿,為這麼個背主的東西搞得兩敗俱傷,甚至波及凡民,我想你應該知道利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