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在黑夜中睜開眼。
記憶裡的最後一幕是金光熠熠的箭影。能把她打散的事物幾乎可以稱得上屈指可數。
但她現在隻能擡頭,和漆黑一片的夜色大眼瞪小眼。
如果可以的話她還想把那個什麼來古士給拎出來用那根真理醫生的粉筆頭打穿——不對,打不穿,他是中空的。
可惡。
到底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容易被打才特意把身體弄成中空,還是因為時常被打所以身體才被打穿成了中空的?
她本來用以維系的,勉強稱得上正常的粒子本身就不多了。現在還散落在翁法羅斯,到處都是,無影無蹤。連帶着不僅系統,她本身的某些功能都匮乏了。
【您……滋滋……故障……】
既然都故障了就不要再執着進行對話了好嗎。這跟沒有電量還要耗盡最後一絲電通報有什麼浪費的本質區别?
肆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系統被另一個聲音取代。
[你被地上的藤蔓牽絆、損傷,丢失缺陷的感官。]
[時間的箭矢,刺穿你意圖離去的盤算。]
[渺小的蜉蝣,将你牽涉進我們的因果。]
[他人為你而流出的血成為聯系你與此世的載體。]
[你還在等待什麼?趁一切尚未開始,奉勸你早早向右離去。]
新來的這個聲音還挺好聽的。
但對不起,她天性叛逆。連來古士都知道要順着她的話說,再隐匿地立下一堆規則,她才會考慮打消念頭。
——你以為我反而會向左邊走嗎?
她在原地坐下。
這似乎是一座古老而安甯的城邦,流動的空氣靜谧地從指間穿過。
但沒有任何風聲。
肆突然意識到這點。似乎周圍的一切過于安靜了。安靜到她剛剛隻能聽見腦子裡的聲音。
還是說,其實她現在隻能聽見腦子裡那道——
沒等到她繼續思考,肩膀忽然被狠狠地抓住,往後一甩到某個石壁上。
久違的疼痛。
但依然聽不見聲音。
她擡眼。
一個普普通通的婦人擋在她面前。
婦人穿着破補丁的布衣,就是她用那雙看上去十分孱弱的手将肆甩到牆上。
而這雙手此刻卻被黑夜吞沒。面前的夜晚像活過來了一樣開始吃人。
陌生的婦人奮力大叫着什麼,肆聽不見。
世界是無聲的,但是很疼。
肆向婦人走過去。
她蒼老而渾濁的眼睛布滿了淚水,鮮紅色的血液從被黑夜吞噬的雙手中汩汩流下。肆伸手觸碰到那些血液,有些溫熱的暖意。
在他人血液中的溫暖裡,肆開始聽見這個世界。
風聲,浪潮,因恐懼而升起的尖叫。
[唉……]
肆終于聽見她在說什麼。
“快跑!快跑啊!”婦人尖聲叫着,“女兒,我的女兒!跑!”
她認錯人了。肆想。
并且吃人的黑夜繼續咀嚼着婦人的身體。她已頭暈眼花,時日無多。
沒有必要糾正這個謊言,肆選擇邦邦兩拳錘上那片吃人的黑夜。
黑夜瑟縮了一下,果斷改變了方向。
婦人看見她與黑潮接觸的雙手,猝然瞪大雙眼。
更遠處傳來驚慌的叫喊。
“黑潮——黑潮打過來了!”
直到再過了一會,黑夜散去,露出原本陰郁的烏雲。
啊。原來那片漆黑不是夜色。
肆後知後覺地想。
叫做黑潮。
婦人的血液徹底變涼。
在肆漫長的生命裡,不會存在“死亡”這個概念,頂多被徹底打散,再慢慢把自己拼完整。她也旁觀過許多繁育和毀滅,但從沒有誰會因為試圖挽救她而付出生命的代價。
即使故事的開始是一個錯認的誤會。
[你會為一隻蟲子哀悼嗎?]
肆把懷中的婦人放下,為她阖眼。
——這就是你說的,把我幹涉進你們的因果?我要準備生氣了。
[如是,名為此間的命運。]
——如果我幹脆不要我的粒子了,現在轉身就走呢?
[你會麼?]
肆閉了閉眼。
她擡頭。
這漫長的黑夜、漫長的黑夜……死寂如星辰,像嘲笑她的鬼魂。
下雨了。
一個披風忽然罩到肆頭上。擋住那些無聲的細雨。
“别再看了。神不會垂憐你的。”
?隻是在思考怎麼用真理醫生的粉筆頭打穿這個天空。畢竟好歹算是1%的光速,造成的沖擊力應該很大吧。
肆扒拉兩下,從淡淡木質香的披風中探頭,隻看到一個年輕人的背影。
“愣着幹什麼?”他像背後長了眼睛一樣,“不走等着自殺嗎?”
當然不會了要殺也殺不了,說不定她渾身是毒等到黑潮咬她一口就能把它給毒死成功反殺。
等等。
肆忽然頓住。
——我怎麼說不出話了???
[诶嘿。]
诶嘿是什麼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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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要幹死黑潮。
肆偏激地想。
然後,幹死腦子裡的這玩意兒。
[請不要這樣做。]
腦子裡替代系統的新東西,自稱是歐洛尼斯,司掌歲月的泰坦。此世的神明。
不清楚是為了阻礙她與别人談論還是因為一箭打散的粒子,總之,肆現在缺失了一部分的感官,若非如此,之前也不會……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莫欺中年窮莫欺老年窮死者為大……最後腦子蹦出來了什麼東西算了不管。
蟄伏。她現在需要先蟄伏。
肆冷靜了下來。她扯了扯過于寬大的披風,跟上前面那個年輕人的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