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山金光洞是太乙的修煉寶地,甫一拽了兩個半大的少年回來,還真不好安排住處。
他頭疼半天,心道總不能再把兩人塞回石室裡,于是拂塵一擡,把他們打發去後山曬藥草的茅草屋。
雖說是草屋,但太乙偶爾也會在此處小住,因此床榻木桌之類一應俱全,除了床有些窄,要勉強委屈委屈。
哪吒道:“李靖還沒死?”
太乙觑他,神情不言而喻。
哪吒掃了一眼旁邊低頭假裝什麼都沒聽見的沈何,終于說了句軟和話,“算他命大。”
太乙:“……”
他自認拿這混小子沒法,隻得再三确認,“你除了找石矶,再沒找過其他妖魔鬼怪罷?”
哪吒:“……嗯。”
太乙又道:“你那女娲石拿給我看看。”
哪吒對此倒不含糊磨蹭,翻手化出一塊形狀崎岖的石頭。
太乙接過一看,握着拂塵的手顫了顫,險些又敲到哪吒頭上。
這哪是勞什子女娲石,不就是一塊蘊含了他神力的石頭?
太乙眸瞳眯起,将石頭抛還了回去,“這兩日你且再反省!”
反省反省,哪吒随意擺了擺手,正好他還不想回陳塘關看李靖的臭臉。
——莫不說石矶是真被他手裡的石頭唬住了,還是哪吒根本沒把真正的女娲石拿出來。太乙隻兩耳不聞窗外事,權當什麼都不知。
李靖好歹是堂堂一關總兵,受妖物侵害,太乙自然秉承能救則救的原則。他用倪藍花煉制的解毒清丹已被乾元山的小童子送去了李府,想必不出半日李靖身上的毒就能消退大半。
老道掐指一算,卻總覺今日眼皮突突地跳,恐有大事發生,于是提前把最能惹事的祖宗塞到後山草屋裡。
依他看,哪吒雖沉穩不少,但桀骜難改,大抵在那位他新結交的友人身邊還能收斂一二——太乙暗中傳音敖丙,千叮咛萬囑咐他定定要把哪吒看住了,不想黃昏将近,上他洞府之人不是旁人,正是本該在榻上休養的李靖。
太乙的眼皮似乎跳得更厲害些,“李總兵大病未愈,風塵仆仆到貧道洞府可是要問那傷你的妖物?”
“非也,”李靖面容慘白,顯然病氣未散,卻雙目灼灼,仿佛壓制着什麼,“真人,我是來尋我那三子的。”
太乙捋着胡子了然笑道:“哪吒不分晝夜為你采得了解毒草藥,眼下還未從外歸來。不如你先回府,待哪吒回來,貧道便立馬叫他去同你團聚。”
“真人不必為他遮掩,我今日來就是要和他算個清明!”李靖拳頭捏得咯吱作響,對上太乙微撼的目光,顧忌他的身份隻好收斂道,“還望真人放他出來同我對峙。”
太乙面上的笑意無聲斂去,少頃道:“李總兵,哪吒隻是個七歲的孩子,你何必與他置氣呢?”
“他到底何處有七歲孩子的模樣,哪個七歲孩子是他那般身量長相?”李靖情緒起伏過大,稍有好轉的身體立馬便負荷不住,呼哧呼哧地喘着氣,“就算不說這個,真人您說,誰家的七歲稚子會謀劃屠殺親父?!”
太乙神色輕變,聲音也沉了下去,“李總兵莫要開這種玩笑,哪吒雖難馴了些,可從未傷及誰的性命。”
“好、好,你是他師父自然為他說話。”李靖連連冷笑,連表面的和平也懶得維持,“難道真人不知我為何突遭妖物襲擊?”
“分明就是那日他弑父不成又生二計,真人,你若今日不讓他見我,我明日便告上玉虛宮,幹脆請元始天尊替我判個公道!”
……
沈何惦記着太乙悄悄囑托他的話,見哪吒面色不明地坐在草屋外頭,心裡不免有些惴惴,于是也坐到他旁邊,卻不知道說什麼。
他感覺哪吒有心事。
其實他也有的,之前在金光洞裡,太乙真人說他近來恐有殺劫,和秋汝生說的好像對應上了。
而現在天上地下唯一對他有殺劫威脅的,竟又是他身側坐着的人。
所以他狀似天真地問太乙,誰要殺他?
太乙搖頭,沈何看不出他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無論哪一種,最終隻化作一句“天機不可洩露”。
他又想到,哪吒聲稱要弑父時太乙意味深長的話。
——人人皆有命數,破不得、壞不得。
他記得太乙說這句話時,好像若有若無地看了他一眼。
“别皺眉。”熟悉的觸感撫上他的眉間,沈何眸光微閃,偏眸對上哪吒平和的視線,聽他道,“在想什麼?”
想他這條白撿來的命又能再活多久。
沈何輕抿了抿唇角,說不出話。
如果是尚不認識哪吒的時候讓他知道是“必死”的結局,他可能會索性一直龜縮在龍宮,也可能想辦法跑得遠遠的,離陳塘關、離哪吒越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