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月亮下面吸收月亮能量。”
要是往常的白谟玺,聽到這話至多有點哭笑不得,還會覺得他嬌癡可愛。可是今天呢,他感覺對藍珀各種怪力亂神行為的忍耐,就像散兵遊勇,凝聚起來,已經在胸口凝成了一個清晰的讨厭的結,成為了一支十字軍。
白谟玺說:“Lan,如果你隻有一個堅定的信仰,酷愛神秘學,我還能接受,但是前年我陪你回中國,你在鄉下路過個土地廟也要去燒兩柱香。你今天信這個,明天又拜那個的态度,會讓我覺得你像個蝙蝠。就因為蝙蝠身上長着毛皮,被鳥類排擠;又因為它們長了翅膀,老鼠們也不接受。”
藍珀漸漸睜圓了眼睛,也許因為客廳裡冷氣足,這小房間溫度相對很高,他的睫毛仿佛半融的冰淞,若有所失、清晰而慢慢地說:“不是蝙蝠,也不是老鼠,我是苗族人。”
白谟玺哪裡不知道自己空前絕後地失言了,可他又自覺太愛他了,勝于自己,愛他就傷害他,讓白谟玺産生一種近似青春期自殘的快意。微醺時,這感覺更強烈了。
于是,白谟玺不但沒有刹住車,還鬼使神差地說了下去:“那請問你苗族的老家裡還有人嗎?”
“一個人都沒有了。”藍珀夢呓似得,“我是有債要還的人。”
白谟玺握住他的肩頭,這回藍珀一點反抗都沒有,像個大号雕塑擺在那供人觀瞻撫摩。
這讓白谟玺忽生歉疚之心,心一軟,都噗噗冒酸水了:“寶貝,我沒别的意思,就是想問問你,在英國的時候,生活上費曼有沒有幫你的忙?如果有,我幫你還給他,僅此而已。”
藍珀說:“最開始出國的那部分錢全部是項家出的,早就還清了。”
等一等!等一等!項廷大腦擦了油一樣光滑,容他捋一捋。
目前為止,也就是說——藍珀靠着自己家的資助,第一站先到了英國和某學長你侬我侬,緊接着飛躍美國跟寄宿家庭的兄弟談情說愛?那畫面得多戲劇啊!這故事線還沒畫上句号,他就回頭跟恩人家的女兒扯了結婚證,妻子辛辛苦苦大着八個月的肚子,丈夫卻在大洋彼岸“後院起火”的劇本裡頻繁亮相,成天盛裝舞步于一衆妒火騰騰的綠帽奸夫之中穿行不息?
項廷的怒氣火山噴發,推開櫃門,就要沖出去當面質問。
卻被外力壓了回來。
門縫隻開了一丁點兒。項廷本就是坐在櫃底的姿勢,藍珀不但早有所知地壓住了門,一隻手還探進來一下子就摸到了他的頭,按了回去,拇指特别地在他耳朵的軟骨上夾住摁了摁,既不像是揉,也談不上擰。
可從那隻手腕上飄散出的濃郁香氣,似乎和那一大束紫色的花是同一種。
剛才憑借憤怒的意志強行清醒幾分的項廷,好像一頭栽進了一個軟綿綿的迷魂陣裡,令人神魂颠倒的溫柔陷阱,讓他沉淪。一種細細的溫情在身體内遊動,似乎是圓的,又像是條的,或者幹脆就是一條魚,遊。
項廷伸手去拂開他的手,可藍珀卻反而跟他十指緊扣了起來。
藍珀本就用全身擋着櫃門,加上他及時旋開了音響的按鈕。那歌還是白谟玺獻唱的,他的聲壓太強了都把伴奏壓了下去。
更關鍵的是,就在這時候費曼敲響衣帽間的門,成功吸走了白谟玺的全副注意力。白谟玺又怎麼會想到自己裡裡外外都被敵人團團包圍了呢?
白谟玺正抓緊最後的時間,說:“你别生我的氣,我實在是太……太喜歡你了。我的心一直在你身上,Lanny,不要說再等七年,等七天對我也是一個考驗,我多想和你好好地在一起。”
藍珀不笑也帶三分笑,輕輕地問:“我想不想?”
“……給我理由。”
“因為——”藍珀的手指正和妻弟的纏繞在一起,彼此的體溫在掌心交融,“我不喜歡比我小的。”
白谟玺愣了一下,忽的一松勁兒,囚住藍珀的手也随之落了回來,因為他被完完全全地被氣笑了。
一點情緒都沒有了,白谟玺難掩嘲弄的神情:“我比你小?小三個月零三天也算比你小?”
“小一個小時,小一分鐘也不行。”
“你剛才還叫我哥哥!”
“你就是我的孿生弟弟也不行。”
白谟玺的心對他道了千百次再見,可藍珀卻連瞅也不瞅他。白谟玺從未飽受如此屈辱:“藍珀,你撒謊怎麼那麼從容?你到底和多少男人都做過多少壞事?”
白谟玺像一個被解除了文明枷鎖的人,完全忠實于自己的本能被它推動着走了。空氣因此再次熾熱無比。
費曼眉眼漠然地打開門,闖入眼簾的便是這一幅撲食畫面。他看見的白谟玺那樣簡直讓人想到瘾君子,非吸這一口不行;白谟玺眼中的英國佬更是十年孤寡求而不得的心理有很大問題的神經病。
藍珀雙手抵在白谟玺的胸前,全身都在用力的樣子,唯獨一雙眼睛隻望着費曼。
外頭為什麼突然鴉雀無聲了?藍珀握着他的手,也走神一樣垂了垂。項廷獲救似的抓住這個機會,剛想一鼓作氣推門出去,隻聽,天塌了。
藍珀依舊站在原地,背靠在櫃門上,就像發了個深深的誓,手緊緊握着項廷的手不放。藍珀另外的手拿起手機,按了三個數字。
十分鐘後,英國落跑王子與美國望族長子因入室鬥毆被911雙雙逮捕。前者進入戰局前甚至調松了袖箍,相較之下後者實在豪邁,事主家中電路因此損壞。
整個客廳山河破碎,那顆完美無缺的巨型水晶球在沖突中不幸成為第一個犧牲品。牆上的白銀蚩尤頭也被無情震落下來,一地的殘片反射着淩亂而冰冷的月光線。
警察挾嫌疑人撤離現場之後,滿屋再次歸于死寂。項廷聽到一點腳步聲,姐夫他是走了嗎?是不是去浴室了?
捱了整整三個小時,項廷終于得以逃出衣櫃。大半個身體都麻了,踉跄着幾乎是滾出來的時候,那塊手帕又不聽話地掉到地上。
一片漆黑中,他急忙伸手去撿。夜的深處,他忽而聽到淨亭亭、步盈盈的荷上露,自葉尖滑落到靜美的水面,而發出的清冽到極緻的聲音,恍如一捧明珠落入彩雲,那天籁正來自一隻銀絲的足環。接着項廷的手,就這樣被不輕不重地踩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