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浮沉變換,天空泛起了魚肚白,遙遙天際邊,金燦燦的太陽冉冉升起。又是一個天朗氣清的大晴天。
這些天,簡松映白天幾乎住在了軍營裡,和張三郎商議事宜,得空便去找陸宣揚就刺客一事暗中調查,勢必要查個水落石出。
簡将軍是“神将”,不是神人,沒有三頭六臂,這些天忙得腳不沾地,簡松映每日回到将軍府的時候已是月亮西懸。
與此同時,張鶴儀那邊也并沒有好到哪去。
身為皇上欽定的翰林大學士,張鶴儀白天到點點卯,為朝廷起草各種诏令,面對北疆戰俘奸細處理以及胡虜十三部歸順等諸多事宜,又免不了殚精竭慮出謀劃策。太子那邊,還要靠自己傳消息。
自打大理寺那邊出了事,張鶴儀從張三郎那邊知道了簡松映的近況,于是也專心研究毒藥裡的那幾味藥材。
于是入了夜,還要吃藥看藥研究藥。
雖然沒有明确的逃避或是隐瞞,但二人這段時間竟都心照不宣地保持了些距離——一是各懷心事還沒有來得及互相訴說,二是留有私心,不願讓對方再為自己分憂。
而一旦二人對上線,免不了就會露怯,到時把人再牽扯進來……倒不如等自己有了把握,再和盤托出。
一切都熱火朝天地進行着。簡張二人各自忙了起來,在明面上看便生疏了許多。
朝堂之上,這二人看上去井水不犯河水搭不着邊,來似匆匆點頭之交,去似一陣旋風不留痕迹。
在外人眼裡,二人卻不知何時,變得勢同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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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人自有閑人語,造謠全靠一張嘴。
兵部尚書次子蘇鳴,年十九,好唬人。
雖說有着與年齡不符的顯老長相和油膩做派,但是卻不虧他老爹苦思冥想三天三夜想的名字——蘇鳴蘇鳴,不管天亮不亮,十二個時辰不間斷地打鳴,他一張口,真的說成假的,有的說成沒的,不出三日,世家纨绔之内便通了氣,處處都是他傳播的謠言。
倘若他早出生幾百年,“長舌婦”這一稱呼根本就不會存在。
事業上沒有什麼建樹就罷了,誰叫人土神仙信徒多呢——從簡松映回京簡祭酒辦家宴開始,他便笃定地開始傳播簡張二人不合的傳言。
本來文臣武将,沒什麼楚河漢界的仇恨,但這群不學無術的纨绔們卻誇大其詞。他們一來厭惡自家長輩逼着自己學什麼四書五經,覺得非但沒用還矯揉造作,二來欽慕騎馬射箭的快意威風,被一種名叫“英雄”的東西控制了神經。
而大名鼎鼎的張大将軍,威風凜凜的陳錦将軍,竟然生出了一個弱不禁風的張鶴儀,甚至還入了翰林,居然還是憑一己之力連中三元考進去的!簡直是叛徒!
蘇鳴讨厭他,他們也讨厭,家中長輩和姊妹越喜歡,他們越讨厭。
這幾日一看到二人愈發成了“點頭之交”,他們便更加得意。
“簡将軍自然是不會和張鶴儀計較,但是張大人可就略顯狹隘,成日在朝堂上對簡松映橫眉冷對。”有人酒後亂言,醉醺醺道。
有人胡說,自然就有人打擂,張鶴儀人如仙鶴儀表不凡的形象畢竟是赫赫遠揚,京城中張鶴儀的忠實追随者比蘇鳴之輩有過之而無不及。
有人無意間聽到了傳言,捅破了隻有這群纨绔流裡通謠言的圈子,哪怕為給張鶴儀撐腰,也要挺直腰杆來鬥上一句。
“一群鼠輩!張大人也輪得着你們來置喙?大人大人有大量懶得管你們這些風言風語,你們還别蹬鼻子上臉。簡松映嚣張狂妄,可不是安分守己之輩,誰看不出他成日裡對張大人冷嘲熱諷?”
“喲……看來這二位不合是真的?”
“非也非也,張大人可是心胸寬廣毫不在意,我和鶴儀年幼相識,當年在國子監還做過同窗呢,最了解他的品行,是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那就不得而知了!”
“你也是他同窗?我才是他同窗呢——你誰?我怎麼沒見過你?”
先前隻是限于一個小圈子的嚼舌根,不知怎的,大抵是借了這二位朝廷新貴的東風,這次鬧得很大,連很多原本不扯閑篇的官員都知道了些風聲,将信将疑多了份心眼——簡張二人勢同水火、勢不兩立!
謠言愈演愈烈,卻是沒有傳到兩位正主的耳朵裡,畢竟二位真不是閑人,也不得閑聽上幾句閑話,地下的河水就這樣默默流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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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早朝過後,對翰林學士冷嘲熱諷的簡松映迎面撞上了對骠騎将軍橫眉冷對的張鶴儀。
“……”
“……”
簡松映身邊跟着陸宣揚,張鶴儀身後竟也跟着位未着官服的小公子,四人視線交錯,不約而同地定在了原地。
距離整整八尺,若不是風不大,大抵連能不能聽清話都是個問題,可這二人就是不動,你看他,他看地,你看天,他看你。
直到尴尬的氣氛被兩聲重疊在一起的行禮聲突破,陸宣揚對着張鶴儀,小公子對着簡松映,行了大禮。
“咳咳……”簡松映清了清嗓子,刀了幾眼周圍投過來的視線。
看熱鬧的人登時看地數螞蟻,避之不及般加快步伐,瞬間想起流傳在小輩官員間那煞有介事的傳言——文臣武将、權勢弄人、心懷芥蒂、勢同水火!
他們走遠些,仍心有餘悸想:果然,果然。
人聲遠了,風聲似乎變大。
張鶴儀穿着繡孔雀文袍,端的是一身風雅俊秀,率先作了一揖。
仰起頭時不經意瞟過身邊站着的陸宣揚,瞬間後精準地對上簡松映的眼睛,他深深地笑了笑。
簡松映一身繡猛虎武袍,玄紫綢緞勾勒出挺拔的身姿,顯而易見渾身肌肉緊繃着,也規規矩矩回了一禮。
卻是始終盯着他身旁那個清秀的小公子。
陸宣揚隻掃了一眼張鶴儀,一向不信謠不傳謠的正直之心有所動搖,或許謠言非虛。
江谕不敢擡頭看人,感覺頭頂涼風陣陣,心中的輪子跑了八百轉,心道自己今日出現得大抵不巧。
“簡将軍,陸大人,”張鶴儀微笑得溫和且有分寸,終于分了陸宣揚一個眼神,“借過。”
“下官……”
陸宣揚一拜,覺着先行告退,這氣氛似乎有點劍拔弩張,然而簡松映卻沒有要走的意思,他不走,哪有自己這個下官先走的道理?陸宣揚筆直地站着,不語。
早朝散了,人都快走沒了,陸宣揚更加證實了自己的想法,江谕頭垂得更低。
許久,簡松映讓陸宣揚先走,張鶴儀看着他離去的背影,也随後擡腳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簡松映就跟在他身邊,快要把江谕看穿,正當又走過一個拐角,簡松映伸直了胳膊,把二人擋了下來。
張鶴儀此時還是笑着,客客氣氣,平平淡淡,和他尋常一樣,又不一樣。
這時候的江谕出了一背的冷汗,不斷地調整着自己的呼吸,低頭看着自己在二人之間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