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遇發誓再也不叫張翊大哥,但是功課還是需要他和簡筠去做的,于是冷冷地走到二人跟前把功課放到院中的木桌上,李遂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李遂一揮手,幾個侍女便把上官遇三人圍了起來,上官遇果然鼻子一動——李遂給他們帶來了兩箱子荔枝!
作為并蒂蓮頭三的補償,李遂這個兄長把自己都沒舍得吃的外邦進貢來的新鮮荔枝都送給了他們三人,終于哄得上官遇和他們冰釋前嫌。外邊圍了一圈垂涎已久的學子,個個眼饞嘴饞,卻隻能心中嗟歎。
圓滾滾白亮亮的荔枝果肉幾乎要把紅色的皮撐開,香甜的汁水帶着千裡之外的風味,混着冰塊涼和酒水香,充溢了整個院子。
上官遇這輩子都忘不了那一株并蒂蓮的香氣,就好像忘不了第一次喝得酩酊時的醉意和冰鎮荔枝帶來的爽意。
此後,上官遇訛了李遂三年的冰鎮荔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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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天氣,銀桂飄香,張大将軍和陳将軍受诏回京。
當時年僅十五的張家四郎初立戰功,被升為了個小小的副統領,皇帝喜歡少年人的意氣風發,把李遂等人直接攆去了軍營,要張大将軍和陳将軍親自檢驗檢驗後輩們的武藝。
張翊站在校練場上,穿着藍色短打,隻見他一條腿踩着台子邊沿,一隻手耍着花槍,掂量了掂量,下一刻如閃電破空,紅纓槍被一甩扔上高空,長長的紅纓穗子在空中打出了三個漂亮的圈,随後穩穩地落到張翊手上。
動作之間,張翊頭上飄帶掉下來一半,在空中飄揚,胸前的蓮花紋路若隐若現,隐約泛着銀光。
張翊從校練場上跳了下來,沖着簡筠潇灑地昂頭一笑,張四郎靠在鼓面上,摸着簡筠的頭,對張翊寵溺一笑,“阿翊,耍得漂亮!”
張翊笑着跑過去,踮起腳尖來看着張四郎的眼,眼中依稀跳動着向上的火苗,“四哥——統領!”他稀罕地叫着統領,伸出右手,張四郎便和他清脆地擊了個掌。
馬蹄聲不停地由遠及近地傳來,馬兒的嘶鳴在校練場的四壁碰撞回響,随着一聲響亮的“籲——”馬兒的前蹄在空中揚起又重重落下,張大将軍拍了拍李遂的肩,“好小子,騎射不錯!方才那六環全都中了!就是精準還有待提高。”
李遂翻身下馬,摸了摸馬兒的前額,謙遜地回張狂道:“大将軍過譽了!”
張四郎恭敬地回了一聲“父親”,随即把張翊推到前面,張狂便指着那白玉般的小孩,笑道:“六殿下啊,我這小五倒是眼亮,手也穩,一瞄一個準,就是小勁兒,你倆正好在一塊相互切磋啊哈哈!”
張翊迎着光,仰了仰頭。
簡筠打量着那高頭大馬,眼中閃爍着光芒,心中登時描繪出了一副策馬馳騁的畫卷,又看向張翊,一身淡淡的銀光盔甲一樣把他包裹,簡筠笑着靠到了張四郎的胸膛上。
小世子和五皇子的馬兒随後便到,陳将軍和另外一位副将和張大将軍攀談起來,有說有笑,打量着着這幾個孩子,大蒼的光明未來就掌握在這群幼苗手裡!未來可期!
小世子恐高,幾乎是從馬上流了下來,蹙着眉,一邊走一邊打了好幾個噴嚏,走到陳将軍身邊,張開胳膊抱住了她的手臂。
陳将軍剛卸下了身上的軟甲,一低頭就看到幾乎是黏在了自己身上的上官遇,仿佛是看到了小時候的阿翊,彎下腰來把他抱到了臂彎裡,還把随身帶着的桂花糖摸出來一塊塞到他嘴裡,“小世子?”陳錦笑着摸了把他的臉。
上官遇一愣,“不用,試毒的麼……”陳錦被他逗得一樂,拍了他一把送到了張四郎面前,上官遇被一群高個子男孩、男人包圍,悻悻想,說錯話了。
穿上一身利落衣裳的張翊到了校練場上更有一種别樣的氣質,能讓人目不轉睛,挑眼看上官遇的時候,身上流露出那種罕見的冷氣,像是流銀月光,又像月下寒潭,一笑起來,卻是春日陽光下流動起來的青色流水,清澈、透亮。
“筠兒,會挽劍花嗎!”張翊眉間的朱砂是一朵盛開的芍藥,肆意張揚。說着便掠起一道劍風來,白光在空中一閃。
簡筠心動地笑道:“好!”他擡手接住了飛來的劍柄,劍鋒往旁側一橫,借力跳到了台子上,一個箭步沖出去,旋轉着躍到半空,劍穗随着展開的衣擺在湛藍的天色下潑開。
隻見兩道白光在空中交錯、碰撞,轉瞬即逝,下一刻又向四面八方殺來,宛若書本中描繪的神仙下凡塵之時周遭的神仙法相,千變萬化,柔中帶剛。
簡筠自小在國子監祭酒的嚴加看管之下長大,卻能在校練場上如魚得水,跟着張翊的動作,雙生并蒂一般耍着劍花綻放,腳步穩健,動作流暢,火紅的飄帶和青色的發帶交纏在一起,瞬間又分開。像是熱烈的霞碰上洶湧的海。
台下陳錦抱着胳膊在一旁笑着欣賞,上官遇接替了簡筠的位置纏着張四郎,而李遂則是芝蘭玉樹一般站在一旁,和張狂交流兵法技巧,一道劍光閃來,連張大将軍也不由得歎道,這些個孩子,都是練武的好苗子。
一瞬間,上官遇仿佛忘記了二人平常的模樣,好像二人天生就應該是長在校練場上。待到一場精彩絕倫的雙人舞劍落到尾聲,張翊和簡筠并肩站到一起,随後搭着肩笑容恣意地輕快跑到衆人面前,上官遇才終于從自己匮乏的詞海中搜刮到了一個詞,絕代雙驕。
張狂和陳錦軍務繁忙,協同張四郎檢驗完幾個孩子的武藝便駕馬離去,上官遇拎了拎劍,玩似的跟簡筠張翊分别對了幾招,張四郎在一旁看着六皇子和五皇子耍槍法,啧啧稱歎。
一方校練場的短暫半天,卻給幾個孩子留下了難以忘卻的記憶,此後的很多年,眼前蔚為壯觀的紅霞碧海經常出現在上官遇的回憶裡,引起人無限遐想。
張四郎有着上官遠的溫潤謙遜,又不失作為武将的氣宇軒昂,長相之上更像陳錦,又和張翊相似八分神韻,上官遇站在他旁邊,看着他,又看向張翊和簡筠,未來回憶中的一抹剪影一閃而過。
天色向晚,張四郎吩咐着手下人安排好了一切,動作利落地叫來了幾輛馬車,先把幾人送回國子監。
馬車上的鈴铛作響,簡筠把手中的銅壺在空中扔了一個弧線,精準地扔到了隔壁馬車張翊的手裡,張四郎騎在馬上,挑眉看來,“小筠兒,跟誰學的偷偷裝酒?”
上官遇從簡筠坐的馬車裡探出了頭來,搶詞道,“四哥哥,是阿翊!”
“四哥你聽他瞎說!”簡筠一頭鑽進了馬車篷,一把捂住了上官遇的嘴,“唔——”上官遇頓時消失在了張四郎的視線裡,随後,簡筠的馬車裡又傳來一陣酒的香氣。
“欸,”張翊錯開張四郎的眼神,垂眸微微笑着,“哪有……”
“哈哈哈——”張四郎爽朗地笑了幾聲,從馬背上支起身來,一條腿跨到隔壁馬車,敲了敲馬車門,小世子、簡筠齊刷刷地探出頭來,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張四郎一一掃了過去,開口有些故弄玄虛,又回頭看了身後探出頭來的張翊和兩位皇子一眼,悠悠叫停了馬車,笑道:“從這裡回國子監有兩條路,一條過西市,一條走大道,貴人們,走哪一條?”
原本隻有一條道路,為了保護幾位貴人們的安全都是直接走大道的,毋庸置疑,此言一出,衆人卡殼了一瞬。轉眼看去,随行的侍衛們停下來喝水,其實已經走了路程的一半。
“那……”張家兄弟是互通心思的,張翊率先想要回答,但是回頭看了一眼李遂。
上官遇被簡筠解釋了一通,得知了這西市是平常百姓擺市集的地方,雖說現在已經過了時間,但是還是會有很多開門的商鋪,不能下車,哪怕看一眼也好!上官遇一拍窗戶,不容拒絕道,“去西市!”
大片大片的白雲緩緩追趕着行走的馬車,衆人繞過西市,回到了國子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