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錢能使鬼推磨,有藥能讓宮大禦醫心甘情願晝伏夜出。不知道他私底下鑽研了多少,也許因為心思太重被師父托了夢,總之在那人奄奄一息即将與世長辭的時候,被打通了任督二脈的宮大禦醫頂着兩個黑眼圈敲響了寒舍的門。
大雪淋濕了他的外袍,落腳全是泥濘一片,四人的腳步雜亂地交錯着到石牆前陡然消失。當日陸宣揚用宮雀給的草藥吊了那人兩日之命,可孰料毒發如山倒,宮雀一擡眼,便隻覺得一個幹癟的麻袋套在架子上面。
“今日已經有些迹象了,晌午那會兒他鼻血流不止,我把剩下的藥渣都給他灌了下去,這會兒不知道是流幹了還是止住了。”陸宣揚将那人拍醒,隻見他雙目渾濁俨然不像個活人。
宮雀什麼也沒說,拿出自己背簍裡的小土壇子兀自操作着,看樣子是一項大工程。
陸宣揚、簡松映對于醫術隻有皮毛之功力,幫不上忙,也不好随意插嘴,和張鶴儀站在旁側,輕聲交談着,“我親自去查了那一日軍營之中士兵的出入,但是名單上衆人皆已返營,未避免打草驚蛇,昨日我以整肅軍隊紀律為由親自去觀察了這幾個。”說着,他忽然壓低了聲音,示意二人靠近些,“你們猜我發現了什麼?”
“馮十三!”簡松映沖着架子上那人喊道。黑暗中一亂亂糟糟的頭發哆嗦了一下,無神的眼睛開始四處亂轉。簡松映走到他面前,看似是在和他說話,實則卻是在對張鶴儀和陸宣揚确定着一個事實。那人身上的血痂讓人不忍直視,簡松映伸手扒開他耳邊的亂發,“你是哥哥還是弟弟?”
陸宣揚和張鶴儀聞言皆快步上前,看到馮十三确實是聽得真切,在毒藥導緻的眩暈和耳鳴之中短暫地清醒了過來,嘴唇微張像是竭力想要發出聲音。“這是什麼意思?”陸宣揚把目光移到簡松映身上。
簡松映把手搭在馮十三肩上,和二人交流着視線,“仲顯,你有個孿生哥哥對吧,他和你長得像嗎?”
陸宣揚幾乎是脫口而出,“若是站在你們面前,怕是誰也分不出來的。”
簡松映歪了下頭,伸手指着馮十三,語氣如同被扯着的蠶絲一樣被拉得很長,卻磨着人的耳根,“你是馮十三?那現下我營裡那人是誰?協助在役士兵出逃、冒名頂替……這等等罪名,恐怕不是你一個人能擔得了!”
此話一出,一切都了然。為什麼明明少了一個人卻能夠瞞天過海不露出一點破綻,為什麼馮十三在這裡能夠沒有一絲慌亂和後顧之憂,因為那裡俨然是有人頂替了他的位置——一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雙生兄弟。所以不論他出行的任務是成功或是失敗,被抓或是溜走,都不用害怕接頭那邊怪罪而自己的家人受到牽連。
很明顯,他千算萬算沒有算到這一點,沒有算到自己能被交接的将軍輕而易舉查出來。馮十三大睜着雙眼,呆呆地盯着地面,黑黢黢的臉開始微微地痙攣。其餘三人對視一眼,張鶴儀上前一步補充道:“可除了我們,沒有人知道這世界上有兩個馮十三,為他們守着那些秘密難道比你親兄弟的命還重要嗎!”
馮十三猛地一頓,然而接下來仿佛認定了兄弟會死一般奮力掙紮起來,架子上的繩索鐵鍊被他瘋狂地牽動,發出可怖的碰撞聲。宮雀手腳麻利地動作着,已經開始給小刀消毒,并且向後囑咐道:“把他反平在地上,按住他,不要動。”
眼看着馮十三的情緒越來越激動,簡松映和陸宣揚各自去拿束縛他的繩子和照明的燈火,張鶴儀到馮十三面前“啪”一聲一手搭在他肩上,也不管他身上的血污,修長冰冷的手指捏住下颌強迫着他擡起頭來,讓他能夠清楚地看見右側邊手拿草藥的宮雀。
“馮十三,你兄弟在我們手上,”張鶴儀字句铿锵,着重把“兄弟”二字說得十分擲地有聲,“我們的目的不是害你,看到了嗎?那人是為皇帝治病的神醫,他正在親手為你準備解毒的東西,你不是隻有死路一條!你得活下去,不能和他一起死,聽到了嗎!”他出其不意地捏住他的下颌,看到他口中的布子上已經布上了新的血迹,于是把布子塞得更深了一點,又重複一遍,“我們有解藥,你得活下去。”
你得活下去,不然你和你弟弟都得死,馮十三聽明白了,和張鶴儀長久地對視着。簡松映和陸宣揚來為他松綁的時候,他既沒有掙紮也沒有反抗,仍是呆呆地盯着張鶴儀,随後,視線中,宮雀代替了他的位置。小刀割開血肉的聲音在死寂一般的屋裡作響,毒血的腥味沖得人頭昏腦脹。
整整兩個時辰,數九寒天一時之間仿佛變成了炎熱酷暑,不論是挨刀的還是持刀的或是圍觀幫忙的都出了一身淋漓的大汗。
宮雀縫合好最後一針,也長出了一口氣,把針扔到水盆裡,觀察着馮十三的狀況——躺在泥濘血泊中的人成了一灘血水,衆目睽睽之下,先是如同死了一般,随後緩慢地開始恢複平穩的呼吸,衆人提着的心吊着的膽這時才一并安居其位。
空氣凝固了一般,好半天,才聽到簡松映忍不住悶“嗬”笑了一聲,宮雀蚊吟般的聲音随之響起,“他這是沒勁了,待會血止住了可以喂他點水。”
“宮大人妙手回春,簡某實在是佩服。”簡松映拱手見禮,招呼陸宣揚一起繃着肌肉用着巧勁小心把馮十三移到了鋪好毛毯點着暖爐的床上,這人如今在鬼門關走了一趟,也是任人擺布了。
張鶴儀也松了一口氣,微微擡了擡嘴角,昏暗的環境之下眼睛愈發變得幹澀,但是他此時卻恨不得一眼也不眨看清楚宮雀手中的東西,斂着衣擺蹲到宮雀面前,問:“宮大人,難不成每一次都得用這種手段才能救得回來嗎?”
宮雀知道他這是在問毒藥的解藥,他直接說出來自己的結論,“解藥我暫且還是無能為力,方才也隻是根據他毒發時的氣脈的遊走而對症治療,如你們所說,這些人是奸細,若真有解藥,又怎會輕易地落在中原人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