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未消,烏壓壓的天一望無極,城門崗哨默然行禮,簡松映帶着阿火騎馬向北馳騁而去,火光融化了背後京城夜景。從京城到裴老将軍故裡,馬不停蹄要來回兩日時間。
“捉住代大刀之後第一件事為什麼不是先上報聲明?”
“若是直接送與官府又是以什麼罪名?若行特權直接提審恐怕會讓大理寺的人先一步滅口。”
……
“慧妃的事我知道了,父皇那裡還是沒有表态……簡松映去找裴老将軍的事都有誰知道?那個陸宣揚是好是壞?”
……
“殿下,你所說的計劃已經進行了嗎?”
“父皇……甯王……”
……
李遂吹滅了最後一盞為張鶴儀留着的燈,對他帶來的消息十分平靜,走到卧房裡又拿出一盤未完的殘局,卻始終舉棋不定,神乎天外。他忽然想起當時在秋獵場上父皇對自己說的話,他當時也推測胡人是否是詐降,皇帝的答案似是而非,隻是将自己教訓了一頓。皇帝左防右防,最後還不是早早就被人鑽了空子。
李遂躺在床上腦子裡翻動着這二十幾年來學過的帝王權術,思考這幾日發生的種種之間的關聯,有的荒謬有的令人害怕,再想到父皇是如何打敗了當時的太子一步步走到今日,又是如何被敵人蛀開了權力的口子……他第一次感到偌大皇宮裡一個人的夜晚有多孤寂寒冷。
皇帝那天和他說皇宮有鬼,他還悚然一驚,現在才想明白,年輕氣盛的皇帝手握權杖,站在皇宮的夜幕裡,哪怕有鬼也隻會看到明媚的月色。如今不同往昔,英雄也有遲暮,也有做錯事心慌的時候,或許這錯從他第一次大規模圍剿世家權力的時候就開始了。
他想了很多,最後隻得出一個結論,有時父輩的經驗也是走在上一個父輩的腳印之上的,對于今日來說并非全然适用,他可以效仿當時的皇帝用權力的大網将那些人連根拔起,管他善惡黑白除了幹淨,也不論真心假意,權力交到手上就要去用。但他不能像如今的皇帝這樣優柔多疑——他認為這是這一切包括戰亂的根源,若是有朝一日國号真的要改,也得是他順利登基。
張鶴儀從宮門匆匆而過,高聳的宮樓巨大且莊嚴,但是卻是一片死寂。旁側跑來的馬車還未停穩,他便着急抓住缰繩翻身到馬背上,然而又過須臾,他看見烏雲蓋月,臉色愈加沉重,卻隻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口中喃喃着什麼,随後安分地坐回了馬車裡。柳七坐在靠窗看着簾子裡透進來的夜色,關心道:“大人這是怎麼了?”
張鶴儀半晌沒有應答,馬車一路向着張大将軍府而去,終于擺了擺手,表示自己無事。
他得去找張狂确定一件事。慧妃、甯王、皇帝,這三人之間的關系究竟是否像太子說的那樣,另有一段秘辛。而同時,自己臨進宮前受到的消息還讓他心有餘悸,陸宣揚專門派人來傳給他一封信,信上說,馮十三死了。宮雀并沒有拿來他口中所謂最終的解藥,馮十三最終死得很痛苦,但是他說自己沒什麼後悔了。
張狂急匆匆穿好衣服被陳錦一腳踹了出來,随後聽到是張鶴儀,又叫人将二人都叫到自己的卧房中去。
陳錦得知張鶴儀來意,将屋中閑雜人等都屏了出去。陳錦當年也是和張狂一同出生入死的人,經曆過幫助皇帝稱帝的那段歲月,那段被封塵的時光再一次暴露出來,自然很有話語權。
她說,皇帝與甯王自小一起長大,雖不是一母同胞,也算不得是兄友弟恭,經常還會起些紛争口角,但二人總是心有靈犀——一個不恰當的例子,好比是如今的太子和甯王世子。慧妃和甯王不是親兄妹,但都是有前甯王風華,長得儒雅俊美,所謂男生女相女貌英氣便是最好的映照。後來還有閑言碎語說皇帝慧妃的恩寵長盛不衰是托了這位兄弟的福,皇帝每日在後宮睹人思人呢。
迎娶上官慧那時皇帝還隻是個皇子,不是太子。他被養在皇後膝下——與莊王一樣。皇後的孩子有很多,但是隻有親生的一個是太子。但是太子死了,風華正茂、溫潤端莊的太子一夜之間就消失在了人世間,當時人們衆說紛纭,後來都在皇帝的嚴厲手段之下統一了口徑,皇帝稱帝在往後的史書中定是名正言順。
——這些事還是張将軍的張将軍喝醉了說出來的。說來也巧,當時皇帝的手段和慧妃為保五皇子做太子陷害李遂的手段幾乎如出一轍,不一樣的是皇帝成功了,他順理成章地做了太子,不久之後,做了皇帝。或許當年皇帝能夠放慧妃一馬也有這個不可言喻的原因,若是李遂真中計他也隻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畢竟成王敗寇。